上午10点不到,王欣早早来到了他熟悉的酒吧,为了新书《北京女子图鉴》。
专访开始前,他有些紧张,特意化了个妆,给西装别了一个冰激凌胸针,还在前一天签售成功后“硬是一口酒没喝”。
来北京19年,酒吧和颐和园是王欣最喜欢的地方。作为头部自媒体“反裤衩阵地”的创始人和主笔,他习惯用文字挑战装腔作势,抚慰愤怒和绝望,也常在酒精中平和自己的梦想和厄运。
他喜欢写作完就喝点威士忌的自在,也憎恨自己带着电脑去旅行的条件反射。酒吧是王欣的医院,在这里,他既是医生,也是病人。写作是王欣的骄傲,也是他的心魔。
“欲望就是一匹马,如果你能驾驭得了它,它就会把你带到远方;如果驾驭不了,他就会让你五马分尸。”在接受ZAKER新闻专访时,王欣说。
活着
王欣第一次有五马分尸的感觉是在大学毕业前后。
那时,他在北京一著名报社实习,做调查记者。无意中,将愤怒热血用到了报社领导身上,导致转正考评未能通过,濒临失业。他天天在宿舍喝酒,甚至喝到面神经瘫痪。父亲让他回老家考公务员,但他“要饭也要留在北京”。
他想走出挣扎的大山,为此,已经和父亲冲突多年。
王欣出生在贵州遵义。由于爷爷早逝,奶奶靠打零工养活七个子女。苦着长大的父亲,严厉节俭,忙于在外打拼,很少在家。王欣的作业是外公外婆辅导的,生活是姨公姨婆照顾。在外婆的帮助下,王欣三年级开始大量阅读明清小说,《红楼梦》、《老残游记》、《儒林外史》……他想买些文学类的书,但父亲却认为这是“闲书”没什么用。为了买书的事,王欣哭闹、下跪、委屈,越发向往。
有一天,王欣很认真地和母亲说:“你从来没有管过我学习,从来没有开过我家长会,但是你必须得帮我做一件事情,无论用任何方法,都要把我送到全市最好的初中去。”在最好的中学,王欣开始沉迷李碧华和她书里的老北京文化,并如愿考入中国政法大学。
考上大学的时候,妈妈、外公、外婆、大姨,舅舅、舅妈一起送王欣到学校报到,顺便还来了一次旅行,但是父亲没有来。在招待所,王欣抹了眼泪。后来,他知道父亲偷偷给大姨打了电话,电话里,父亲也哭了,他无法面对孩子的成长,也在对过去与孩子的相处反思。王欣明白,很长时间,父亲心里,钱就是一家人的幸福和安全。
王欣喜欢余华,特别是他的《活着》。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离校,他除了找工作、喝酒,就是把《活着》拿出来再看看。
收藏网站编辑是王欣的第一份工作,2500元一个月。王欣得以逃离在表姐家暂住的窘境,独立在北京留了下来。
反裤衩
王欣努力进入了他更喜欢的时尚杂志。2007年,王欣注册了当时正火的搜狐博客,取名“反裤衩阵地”。当时刚进入时尚行业,对行业有很多疑惑、很多愤怒,“反裤衩”其实是反对装腔作势。
2011年,王欣去了《费加罗》,这是他最后一份杂志工作。四年后,《费加罗》几度易手,2015年倒闭了。那时,王欣写了很多微博,还出了书——《在不安的世界安静的活》、《致我们总被戳中的人生》,小有名气,一个叫 Rose only的奢侈品品牌高薪请他去做副总裁。
一个月后,王欣裸辞了。每天要开10个小时的会,此外,40多个管理人员,分了80多个群,早上起来就是1000多条信息,每天凌晨两三点还要发文章学习、点赞,这让王欣觉得效率低下,像个行政。
“我是下了班以后,需要喝酒,需要看书,需要睡觉的人。”王欣说:“作为一个创意工作者,我的医院是酒吧,酒精就是我的生理盐水,没有它我会脱水的。”
王欣选择给网站供稿,一篇一万块,并开了公号,动辄10万 +,广告主也蜂拥而至。
威士忌
“要每天开着玛莎拉蒂去夜店包场开3000瓶香槟,这个我做不到,每天写完稿出来喝一杯威士忌,我就觉得 OK。”王欣说,可以通过付出换回自己想要的物质,已经很幸运,他需要的只是把握好这种动态平衡的满足。
通过奋斗,王欣学会了和成长中的痛和解,他和爸妈成了好朋友。相比之前的愤怒,他变得优雅平和了很多。
如今,他的“反裤衩阵地”已经不用在乎数据和更新频率,更在乎“有这么多人看,每个人都能从这里拿走有用的东西,看到美好的风景”。
他迷上了威士忌和红酒,而不像很多贵州人一样,喜欢白酒和啤酒。
在写《北京女子图鉴》时,他常常会去小区楼下的一家麻辣烫吃饭。以前那儿是一个很脏的摊,现在搬到店面里去了。王欣吃饭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孩情绪突然崩溃了,嚎啕大哭,“麻辣烫老板和周围素不相识的人,会用给自己笨拙真诚的方式去安慰女孩,问她需不需要喝一瓶啤酒”,王欣看在眼里暖在心里,“这是我特别依恋北京的理由。”
在《北京女子图鉴》里,那些散布在北京形色各异的女子,基本都近乎执拗地向着自己希冀的“好日子”奔去,勇敢且决绝,且终得圆满。
这些人身上,都有王欣的影子。
但是,生活中,王欣的快乐微醺也时常被打破。上个月,他写了一个戳心话题——《生完孩子以后,我孤独得想死》,后台3000多条留言。留言的很多人真的是产后抑郁,有些正考虑割脉、跳楼。之后三天,他基本上什么事都没干,跟每一个人聊天,用自己的方式去抚慰“孤独的妈妈们”。
那些掏心掏肺的故事让王欣哭了好多次,他想做个好医生,时常陷入那种源自信任的情绪和压力,最后只能靠酒精自救。
文学梦
王欣在接受ZAKER新闻专访时,把自己定义成“作家”,但他深知“现在坚持文学梦就像坚持明星梦一样遥远,要写得好,要讲得好,还要长得好,太难了”。
为了新书宣传,王欣在出版社的建议下,拍了一组写真,发在微博上,这让他特别不爱自己。
出版社的编辑说,如果他长得好看一点的话,书可以以多卖三分之一。
“东西好吃还要看猪本人长什么样吗,这很奇怪。”王欣觉得自己想表达的都在文字里了,但商业有它的规则,出版社和很多人都会为新书服务,你不忍让这些努力白费。
王欣是真诚的,朴树是他的男神,他喜欢朴树的干净。“他后来为什么不红,他拒绝为了他的梦想去妥协,他不会做人,他受了很多伤害。”有一期鲁豫采访朴树的节目,王欣一直哭着看完。
保持真诚的同时,王欣也在用力的理解和享受世俗。
“因为我确实靠文字挣到钱了,它给了我想要的生活,让我在北京安了家,喝上了威士忌,还有能力去用文字去鼓舞别人,算是一种梦的实现。我觉得任何实现梦想的人都是幸运的。”
从潘家园74平米的大杂院,到四惠89平米的地铁沿线房,再到东三环135平米的顶层复式露台公寓……不久前,王欣又一次搬了新家。“有人喜欢五道口,有人喜欢望京,但我特别喜欢 CBD,如果有一天能住进一个每天都看到大裤衩(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的地方,我的北京梦就实现了。”
他也经常出现在颐和园,“颐和园有小花园,坐在九曲墙那儿可以坐一整天”。
王欣想老了以后生活在海边,吹着海风写东西。他去三亚的中介问过买房的事,如果把户口迁过去,社保、居住证、签证、护照都会出问题,他最后放弃。
接受完专访,王欣要去摩纳哥旅行。每次出门前,他都会对自己说“真的不带电脑了”,但又害怕自己会焦虑,害怕停下来不写就写不出来了。
写作是王欣的骄傲,也是心魔。《月亮与六便士》说,一个人追逐梦想的过程就是追逐厄运。
王欣一直在美好的路上,在哪条路他不知道,本来想走到长安门,结果走到东大桥。“你没有办法去控制的,它是命运。”
对话
ZAKER:第一次尝到互联网的甜头是什么时候?
王欣:可能是2015年,我那时刚写公号三个月,完全没有想过商业模式,当时没想过这个还能挣钱,但 SKP主动找上门,很坚持也很有诚意,于是我就把那个广告写完了。我跟好朋友说,哇这个有收入哎。后来跟 SKP的合作钱都很少涨,因为那是我的第一个客户。
ZAKER:写作改变了你什么?
王欣:改变太多了,从里到外。首先它改变了我的生活方式,我们80后从小可能耳濡目染,觉得生活就是找一个铁饭碗的工作才行,而写作让我没有朝九晚五地去工作;另外写作改变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我写《北京女子图鉴》,大家问我说为什么对每个人都那么包容。其实我为了写东西,会去采访每一个人,去读相关的所有的书,去了解每一种不容易。到最后会发现你的情绪都在于你有欲望。欲望没有好坏,它就是匹马,如果你能驾驭得了它,它就会把你带到远方;如果驾驭不了,它就会让你五马分尸。
ZAKER:北京的魔力是什么?
王欣:包容。以前我住的小区里有一部分是回迁的老北京居民。他们因为以前是老街坊,彼此很熟,所以每个星期都会在院子里烧烤。我每次回去,其实根本不知道谁是谁,他们真的会塞一把给你,说,“来,吃点儿。”
ZAKER:现在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吗?
王欣:肯定是幸运的。我出生于普通家庭,80年代的人没有说多穷,也并不富裕。我来到北京一直坚持我的文学梦,就像现在说坚持明星梦一样遥远,太难了。尤其现在对文字工作者的功底的要求变得苛刻,你不但要写得好,故事还要讲得好。
我觉得出书还是挺幸运的,因为我确实靠文字挣到钱了。这是一个世俗的标准,它给了我想要的生活,让我在北京安了家,喝上了威士忌,还有能力去用文字去鼓舞别人,算是一种梦的实现。我觉得任何实现梦想的人都是幸运的。
ZAKER:给年轻人一些关于开始的建议。
王欣:我个人理解,大家对开始赋予了太多意识上的东西。其实开始最不需要有仪式感了。如果把开始想得太重要就会导致不敢开始。如果你把它想成你的日常,想成你要吃饭喝水,哪怕说我要挣钱,你就去挣。开始很简单,直接开始,坚持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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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庄牛奶
视频 /李耀华
摄影 /谢云璞
设计图 /陆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