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慧慈
佛山三水位于广东中部,珠江三角洲西端,河网交错,物产丰饶,美食多多。有项最具特色且遍布三水境内者,虽不登大雅之堂,却广受百姓大众喜爱,甚至是能借以寄托乡愁之物,那就是有“液体榴莲”之称的米醋。在本土,它俗名称“臭屁醋”。
这名字稍嫌欠雅,但只要尝过或嗅过的人,联想“臭屁”的气味,后面再添个“醋”字,都不得不对命名者的智慧竖起大拇指,绝!这名字实在巧妙又贴切,令米醋形象呼之欲出。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三水城乡就已经盛行这种吃食。在物质匮乏的年月,它的优势在于耗费少少即可制作烹煮出美味,且绝大多数人都吃得起。当年三水许多农村妇女坐月子,买不起黑甜醋的,臭屁醋就是她们最好的滋补品。
故此,三水许多家庭习惯在居屋天井摆一埕米醋,放置的地方须在露天,据说见不到阳光的,口感就不会好。造醋材料简单,一口瓦坛、一桶井水、几把大米,糯米为佳,口感会甜些,为节省也有用饭焦即锅巴的,口感则略差。制作方法很容易,把米炒黄凉透,注入冷水,入坛三个月后即能享用。
烹煮臭屁醋最好是舀入锅内兑水一起烧滚,再加梅菜、黄豆、番薯同煮。如果月妇喝,偶然会放些便宜的猪骨头,一般人就少有这种待遇了。
相邻几县其实也有此物,只是远不如三水把臭屁醋做得如此之深入民心,城乡处处醋香可闻。“醋乡”之名绝不是空穴来风。
在三水有个有趣的现象,饮醋可以成为人与人之间融洽关系的催化剂:无论城镇乡村,哪家一煮臭屁醋,气味飘散弥漫开去,有兴趣的自会不请而来,甚至携碗筷而至。主人也会笑脸相迎,然后主客或坐或站,边饮边聊家常,其乐融融。有人若条件所限,家里没造醋,也可到别人家里舀些回来自煮。因为按本地说法,醋越是有人经常地舀,味道就越好。还有更有趣的是,邻舍偶尔口角后,一方煮醋,另方上门索饮,肯定是不会遭到拒绝的,于是笑谈间,曾经有过的不愉快,即随之烟消云散。这是那个年代邻里间常见的场景。
只是如今居住环境优化,邻舍这样的互动不易再现,臭屁醋更是绝少人自己制作并在家烹煮了。三水城乡的醋餐馆却遍地开花——既然周围都有,便不必自己劳碌,各餐馆里的臭屁醋,如今放什么料还可任君选择,是放整只鸡或整个的猪手、猪肚,或是排骨、鸡爪,阔气地剁碎投入,早就一扫昔日唯梅菜、黄豆挂帅的寒酸。
曾听说三水大塘一带人家格外钟爱臭屁醋,家家有醋,产妇喝醋更是常态,就是请吃满月酒,也是将大锅的醋端上席面的。偶然认识了大塘农村的李婶,特地向李婶求证。她报以肯定答复后,又讲述了这样的故事:
李婶养鱼、养鸭为业。大女儿从华南师大毕业后,到德国攻读硕士,其间与福建籍同学结婚。李婶说女儿每次给家里打电话,老是提起家里院子的那几坛醋,说又想念米醋的滋味了,又咽口水了,吃过很多美酒佳肴,却觉得什么东西都没有家乡醋更好味。李婶又说,女儿恳请她在外孙出生时侍候月子,说一切都不稀罕,就盼望母亲早些到来,好制作两坛臭屁醋解馋。于是李婶到了德国,立刻动手做醋。三个巨大玻璃瓶,被端到露台的护栏上静静等候发酵。百日过后,满载浓浓母亲深情的中国乡土味道,在欧洲大地华丽登场。李婶的女儿揭开瓶盖,鼻子贴紧瓶口,一脸幸福地深深地呼吸,连称:“好香,好香!”
难怪见过许多去了美国加拿大或者香港的熟人朋友,回到三水后都会问“有无醋饮”。原来,在三水,乡愁也可以是一埕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