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诡影：这一次，人们希望官方溯源和管控速度跑赢病毒

白羽正处于此次新型冠状病毒的中心。

他经营的民宿距离华南海鲜市场不到一公里，挨着汉口火车站。大半个月前，华南海鲜市场被曝出多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继而快速蔓延。

1月19日深夜，得知确诊的肺炎病例越来越多，白羽坐不住了。

他在员工群里发了段话：“请大家工作期间都使用口罩，买了消毒液请大家使用起来…前台购买了口罩，大家需要的自行领取…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注意戴口罩，勤洗手。”

距离去年12月31日首次公开通报27例，武汉已累计报告不明原因肺炎病例198例，其中，18、19日两天就新确诊了136例。

截至1月20日18时，我国境内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224例，其中确诊病例217例（武汉市198例，北京市5例，广东省14例）；疑似病例7例（四川省2例，云南省1例，上海市2例，广西壮族自治区1例，山东省1例）。日本通报确诊病例1例，泰国通报确诊病例2例，韩国通报确诊病例1例。

随后，不断有新增病例。20日晚，上海确诊首例输入性肺炎病例，广东省新增13例。

无疑，这是对我国疾控系统的又一次考验。这一次，人们希望官方溯源和管控速度跑赢病毒。

“全军覆没”的新年订单

2019年最后两天，公众还沉浸在步入新年喜悦中，一条关于武汉的新闻，起初并不起眼。

12月30日晚间，两份武汉市卫健委的通知在网络流传。

一份落款为武汉市卫建委《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提到，武汉部分医疗机构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要求各医疗机构成立工作专班，规范救治，并统计救治情况，及时上报信息。

另一份《市卫生健康委关于报送不明原因肺炎救治情况的紧急通知》中提到，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的地点，初步锁定为武汉市华南海鲜市场。

此时，白羽的朋友圈还鲜有人提及此事。

“一开始我以为是这个海鲜市场卫生方面不合格，是小问题没当回事。”白羽回忆，直到12月31日当天，上午新闻报道此前网传情况属实，下午就收到不少取消订单的通知。

元旦过后是寒假，一般会迎来一波出行旅游高峰。往年同时段，白羽的民宿入住率有80%左右，今年只有50%上下。他估算，1月10日之前减少了20%到30%。

1月10日之后，武汉病例骤增，武汉市卫健委20日凌晨通报，仅1月18日、19日两天，共新确诊肺炎病例136例。加上各地和其他国家陆续确诊病例，今天（20日）午间1个小时内，白羽的民宿春节期间订单，几乎全部取消了。

“不光我们，同行也说，手里春节期间的预定，基本都取消了。”白羽有些郁闷，开始关注相关报道，刷微博、看新闻。

12月31日午间，武汉卫健委发布关于此次肺炎疫情的首份通报。

通报显示，截至当时，已发现27例病例，其中7例病情严重，其余病例病情稳定可控，有2例病情好转拟于近期出院。同时，对华南海鲜城的卫生学调查和环境卫生处置正在进行中。

另一个引人关注的信息点是，当时调查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对病原的检测及感染原因的调查正在进行中。

这份通报特别指出，该病可防可控，并在预防和治疗上给出建议。

首份官方通报并没有引起白羽的重视。

1月3日，武汉卫健委发布第二份通报称，部分病例为武汉市华南海鲜城经营户，已完成对华南海鲜城的环境卫生处置工作，进一步的卫生学调查正在进行中。

在白羽印象中，华南海鲜城长期脏乱差，售卖海鲜等水产品和水果等，大部分走批发，也零售。他关注到，网上长期有针对该海鲜城贩卖野生动物的投诉。

1月1日起，华南海鲜城正式休市整治，开市时间另行通知。

武汉被称为九省通衢，汉口是中部中转大站，仅2019年春运40天，汉口站发送旅客达550万人次。白羽的民宿距离汉口火车站数百米，往年春节期间偶尔还能爆满。

“以往大家路过汉口，会在这多呆一天，现在一天都不想呆。”白羽感叹，自己经营的民宿春节期间订单取消了将近20单，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病毒这么严重？关闭了怀疑中的发源地，病毒究竟从何而来？白羽有些慌了。

SARS的阴影

家住武昌的曹丽也陷入恐慌。

“难不成SARS又来了？”她虽然在武昌，跟事发地汉口隔着一条江，江对岸的突发事件，让曹丽如坐针毡。

她决定，早早地把小孩儿送去海南过年，自己买好1月20日前往韩国的航班，避一避。

又爆发于冬天，又是不明原因。此次肺炎疫情来势汹汹，并迅速蔓延，将人们的记忆拉到17年前的非典。

“跟非典那次太像了。”曹丽说。

白羽是90后，非典时期年龄虽小，也记忆颇深。

“我感觉那会儿远比现在严重。”白羽有些看不惯网络上一些年轻人，没怎么经历过非典，张口就说这个不明原因的疫情比非典还可怕，“有点不负责任。”

其实，针对不明原因肺炎病例的诊断、报告和处理流程，我国早有明确规定。原卫生部于2004年制定《全国不明原因肺炎病例监测实施方案》，并在2007年更新为《全国不明原因肺炎病例监测、排查和管理方案》。

根据上述方案，满足四个标准需作为不明原因肺炎送检：发热(腋下体温≥38℃)；具有肺炎的影像学特征；发病早期白细胞总数降低或正常，或淋巴细胞分类计数减少；经规范抗菌药物治疗3～5天，病情无明显改善或呈进行性加重。

近年来，多起不明原因肺炎疫情最终确诊为禽流感、普通肺炎或流感。

1月5日，官方通报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

武汉市卫建委明确指出，病原追溯中，已排除传染性非典型肺炎，即SARS。与此同时，流感、禽流感、腺病毒和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等呼吸道病原均被排除。

4天后，专家组发布重大进展：本次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例的病原体，初步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

冠状病毒是一类主要引起呼吸道、肠道疾病的病原体。这类病毒颗粒的表面有许多规则排列的突起，整个病毒颗粒就像一顶帝王的皇冠，因此得名“冠状病毒”。冠状病毒除人类以外，还可感染猪、牛、猫、犬、貂、骆驼、蝙蝠、老鼠、刺猬等多种哺乳动物以及多种鸟类。

目前为止，已知的人类冠状病毒共有六种。

其中，四种冠状病毒在人群中较为常见，致病性较低，一般仅引起类似普通感冒的轻微呼吸道症状。另外两种冠状病毒——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和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也就是我们简称的SARS冠状病毒和MERS冠状病毒，可引起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

不过，引起此次疫情的新型冠状病毒不同于已发现的人类冠状病毒。换言之，这是种未知的新型冠状病毒。

有专家把新型冠状病毒和SARS病毒相比，基因序列相似程度较高，但这并不说明病毒就和SARS病毒一样凶险。专家称，还有一部分基因序列区别于SARS病毒。即便是SARS病毒，也存在变异株，在传播力的强弱上，差别很大。

针对公众疑惑，1月18日，中疾控再次辟谣称，引起武汉病毒性肺炎疫情的病原体不是SARS病毒。目前调查显示，该病毒人际间传播能力和致病性均较SARS弱。

另外，针对网传“SARS没消失过，一直寄生在蝙蝠体中”的说法，中疾控回应，2002-2003年，我国暴发SARS疫情，近十多年我国再未发现SARS病例，目前在蝙蝠体内也没有检测发现SARS冠状病毒。

排除了令人恐惧的SARS病毒，真正的病源，仍未找到。

“人传人”疑云

目前，所有的病例都指向武汉，从武汉出境的访客，被列为重点监控对象。

20日一大早，曹丽从武汉飞往韩国仁川机场。

入境前，曹丽被要求测量体温，并填写健康状态调查表。填写内容包括个人信息、航班号及座位号、韩国联系地址等。

她发现，在该表格下方，如果过去21天之内出现相关症状需要划勾，包括腹泻、呕吐、发烧、发冷、咳嗽、呼吸困难等。

曹丽测量体温显示36.6℃，工作人员将她的体温记录在上述表格中。顺利入境后，机场还发放了一张针对近日曾访问中国武汉市的入境者的注意事项。

该通知内容包括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主要症状、卫生守则等。风险原因显示为“14天内，曾访问或滞留中国湖北省武汉市”。通知还提醒，如入境后14天内出现类似症状，请迅速联系韩国疾病管理中心。

曹丽的飞机落地没多久，手机收到新闻推送显示，据韩联社报道，韩国出现一新型肺炎确诊病例。

“好可怕，我会不会被隔离。”曹丽又开始担心起来。

起初，病例的确诊形势有些奇怪。

1月13日之前，此次肺炎疫情均在武汉被检出，国内其他城市没有报告相关病例，而国外首个确诊病例出现在泰国。

1月13日，世卫组织在官网发布消息，1名从中国武汉前往泰国旅游的游客于1月8日在泰国被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1月16日，日本确诊一例。患者是一名中国籍男子，此前曾前往武汉。17日，泰国又发现第二例病例，患者也来自武汉。20日也就是今天，韩国也确诊一例。

几乎所有的确诊病例，患者都有武汉经历。

人们疑问，为何起初在国内只有武汉检出，其他省份没有？王月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很可能是我国其他地区没有针对该病毒进行检测。

随着检测手段升级，更多的病例被检出。截至1月20日18时，我国境内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224例，其中确诊病例217例（武汉市198例，北京市5例，广东省14例）；疑似病例7例（四川省2例，云南省1例，上海市2例，广西壮族自治区1例，山东省1例）。

20日20时，上海卫健委消息，上海确诊首例输入性肺炎病例。随后，广东省新增13例。

白羽感觉，此次官方的通报还算及时，所以本地人都比较理智，没有引发大规模恐慌。不过，如果一开始就告知大家存在人传人风险并加强防御，病例可能不会这么多。

春运临近，在这场人类规模最大的周期性大迁徙中，新型病毒是否人传人，成为焦点。

新京报记者不完全统计，截至1月20日16时，在武汉市卫健委官方网站上，共发布16期针对此次肺炎疫情的通报。

1月15日前的8期通报中，针对是否人传人，官方都称“目前没有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

1月15日，官方通报在“人传人”的问题上口径出现变化，称“现有的调查结果表明，尚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不能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

病毒会在人际间传播逐渐在病例中得到佐证。

上述1月15日官方通报披露，截至当时确诊的41例病例中，发现一起为家庭聚集性，夫妻两人发病，丈夫先发病，为华南海鲜批发市场从业人员，妻子否认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暴露史。

随后，1月19日的官方通报显示，部分确诊病例没有华南海鲜城的接触史。

有专家认为，如果出现家庭聚集性病例、医院内感染，或者是社区性暴发，就要高度怀疑是人传人的可能性。

20日晚间，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院士在接受央视连线时明确表示，目前可以明确，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肯定存在人传人的现象。钟南山透露，根据流行病学分析，此次病毒来源很大可能是野生动物，比如竹鼠、獾等。他建议，近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尽量避免前往武汉。

白羽关心，为何武汉两天内增加了136例。

对此，湖北省卫健委20日回应，确诊病例突然增加，是因为湖北疾控中心收到国家下发的病毒核酸检测试剂盒，开始对武汉市送检的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患者标本进行病原学检测。

简言之，有了核酸检测试剂盒，已知的病毒相当于有了身份证，病例的样品只要一对比就可以判断。

防控升级

毫无疑问，这是对我国疾控体系的又一次考验。

2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对肺炎疫情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坚决遏制疫情蔓延势头。

早在1月1日，国家卫健委成立疫情应对处理领导小组前往武汉，由国家卫健委主任马晓伟任组长。随后，陆续向各省派出工作组。

专家们推断，随着检测手段升级，以及马上到来的春运，确诊病例还将增多。

武汉正在继续扩大搜索范围，确定疑似病例，并开展采样检测和病因溯源。20日傍晚，武汉公布发热门诊医疗机构和定点救治医疗机构名单，并组建省市联合医疗救治专家组。

武汉以外，防控也在升级。

北京市卫建委20日消息，北京市已成立防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工作领导小组，其要求，各级医疗机构加强预检分诊和不明原因肺炎病例排查，强化发现报告能力，严密防控输入性病例。

目前，北京正对确诊病例的44名密切接触者实施医学观察，防范疾病传播，未出现发热等异常症状。

在出现确诊病例的深圳，启动了全市的联防联控工作机制，在机场、码头、火车站、客运站等场所启动体温监测工作，加强病例排查，并提出，做好农贸市场管理，取缔违法售卖野生动物行为。

另外，广州成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医疗救治工作领导小组，浙江加强了预检分诊和发热门诊力量配置。

有专家建议，春运临近，对机场和火车站应重点防控。

不过，新京报记者探访发现，目前武汉和深圳机场均要求检测乘客体温，北京地区机场尚未启动相关措施。

目前世卫组织和各地政府部门均发布防御措施，包括戴口罩、勤洗手，以及避免接触野生禽畜等。

这场防疫战中，公众也开始警觉。

白羽观察，1月初，武汉当地人对疫情还没有特别关注，大街上戴口罩的人零星。包括他本人，也没有戴口罩出门的习惯。

“这几天病例突然增多，明显感觉戴口罩的人多了。”白羽今天戴口罩坐了趟地铁，他估算，地铁上戴口罩的人比之前多了3成。朋友圈也开始刷屏，大家更关心的，是自身如何防御。

虽距离武汉较远，北京市民也开始行动。

家住北京的汤佳发现，昨晚添加到购物车的口罩，睡了一觉，全部缺货了。

再过两天，汤佳要携妻子和孩子回广州过年。今儿一早，他临时换了机票，把高铁票退了。“回广州要经停武汉，带小孩一起，实在是不放心。”汤佳换了机票，还买了免洗洗手液和口罩，这才安心。

1月20日下午，外交部发言人耿爽在记者会上表示， 目前武汉  已经采取了出境离汉人员管控措施， 在接到有关国家相关病例的通报后，  中方高度重视  通过双多边渠道与各方保持密切沟通，  加强合作，  全力应对。

曹丽原本一周后从韩国返武汉，现在有些犹豫。准备先去海南，再做打算。

眼下临近春节，白羽准备回老家湖北鄂州过年。

“家人很担心，一直让我赶紧停业回家。”白羽顾及每天的租金成本，如果停业，损失太大，一直坚持营业，并想办法降低亏损。

他打算跟房东沟通，遇到了不可抗因素，能否减免一些租金。他还想跟员工沟通一下，客流减少工作量降低后，收入可能会做一些调整。白羽希望，官方能尽快查清病原，找到解决方案，有效控制事态发展。

眼下，他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采取了防控措施。

他要求保洁人员对房间进行深度清洁和消毒，并佩戴口罩。工作间配有免费口罩，来往的客人如有需要可以自取。每天，他都提醒同事，要注意消毒和清洁，如果发现异样，要及时告知。

在前台，他新购置了一个体温红外检测仪。

“今年春节，我们可能要放假了。”白羽说。

（文中白羽、曹丽、汤佳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邓琦 徐美慧

编辑 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