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选摘】长篇报告文学《南国战“疫”》：2019年最后的几天

文/张宇航 西篱 宋晓琪

中国中部的武汉，地处江汉平原东部、长江中游，素有“九省通衢”之称。

这座承载千万人口的繁华都市，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楚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也是中国南方军事和商业重镇，自明清时期成为楚中第一繁盛处。清末开启现代化进程，近代史上数度成为全国政治、军事、文化中心。

图/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邓勃

由于地理上的优势，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武汉更是成为中国内陆最大的水陆空交通枢纽和长江中游航运中心，其高铁网辐射大半个中国，是华中地区唯一可直航全球五大洲的城市。

可想而知，武汉疫情给全中国带来的震动！

时间回溯到公元2019年年末。

12月26日，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张继先，陆续接诊多例奇怪的肺炎病人：一对老两口，伴有发热、咳嗽、呼吸困难等症状，CT显示肺部异常。随后她又接诊4个类似病例。张继先经历过“非典”，敏锐感受到潜在的危险。27日和29日，她两次上报疫情，报告了其中的4个可疑病例，把情况向分管副院长、医院院感办和医务部作了汇报，医院立即上报给江汉区疾控中心。

张继先被人们称为新冠肺炎疫情最早的“吹哨人”。

武汉中心医院12月24日就对就诊患者进行气管镜采样，然后将病人的肺泡灌洗液样本送到第三方检测机构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进行NGS检测，希望利用其基于宏基因组学的二代高通量基因测序技术（mNGS），找出病原体。

两天后，26日，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张永振教授团队的科研项目常规收集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和武汉市疾控中心的不明原因发热患者标本一份。

同日，总部位于深圳的华大基因从武汉协和医院获得了不明肺炎病例样本。

深圳企业华大基因，有着20多年科研技术成果积累及参与全球传感染疾病防治的经验，与武汉当地医院常年保持着深度合作。2019年12月，武汉当地医院至少送了超过30例疑难肺炎的病例样本给华大基因委托测序。华大基因在其中一共发现了三例属于不明原因病毒感染的肺炎，他们将三例类SARS的冠状病毒混装，即将三个病毒基因序列片段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混装的病毒基因序列。

广州微远基因、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华大基因几乎同时开始对病毒样本进行检测。

广州微远基因用了三天时间完成检测，27日电话反馈检测结果给武汉中心医院，表示是一种新的冠状病毒。

也是27日当天，一名41岁的陈姓男子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就诊。武汉中心医院将患者样本送往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进行检测。

华大基因同样是用了三天时间，完成对武汉协和医院病例样本的基因测序。结果显示，病毒与SARS基因序列相似性高达80%，但不是SARS，而是一种之前未有的冠状病毒。30日，华大基因将测序结果电话反馈给武汉协和医院，称病原体是一种新的冠状病毒，与SARS相似，建议医院向武汉市卫生健康委报告。1月1日，华大基因负责人还专程飞往武汉，将三份样本的检测报告上报武汉市卫生健康委。

1月3日这天，华大基因对三例类SARS的冠状病毒进行了高深度的全基因序列测序。后来的1月14日，华大基因研制出3小时可出检测结果的核酸检测试剂盒。

而30日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反馈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病例样本检测结果，直接是“SARS”冠状病毒。

12月30日这天下午5点多，武汉中心医院的眼科医生李文亮，在大学同学微信群中发了一段“华南海鲜水果市场确诊7例SARS”的文字，其后续也在群里发消息强调，正在进行病毒分型，让家人亲人注意防范。

2019年12月30日晚间起，两份落款为武汉市卫生健康委的紧急通知在网络流传。

由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医政医管处发布的《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和《关于报送不明原因肺炎救治情况的紧急通知》，称武汉市部分医疗机构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与华南海鲜市场相关，要求各医疗机构要及时追踪统计救治情况，并按要求及时上报。

几乎同时，据人民日报消息，12月以来，武汉市持续开展流感及相关疾病监测，发现病毒性肺炎病例27例，均诊断为病毒性肺炎/肺部感染。27例病例中，7例病情危重，其余病例病情可控，有2例病情好转拟近期出院。调查发现，肺炎病例大部分为华南海鲜城经营户。

当晚，中国疾病控制中心主任高福，由于有睡前在网络上搜索有关传染病信息的习惯，偶然发现了有关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内部发出了不明原因肺炎紧急通知的相关传闻，这让他大吃一惊，连夜给国家卫生健康委多名领导分别打电话报警。

与高福一样难以入眠的，是广东省疾控中心的监测人员。

不安的一夜过去。

第二天清晨，武汉市卫生健康委门户网站通报，武汉市在全市医疗卫生机构开展与华南海鲜城有关的病例搜索和回顾性调查，共发现27例病毒性肺炎，其中7例病例严重，其余病例病情稳定。到目前为止调查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

网络监测到武汉发生不明原因肺炎疫情信息后，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立即启动强化预警监测。

中国的疾控体系，是由国家疾控中心和下属的省、市、县、乡、村五级防疫体系共同构成的。这个防疫体系有着极好的敏感性与极高的效率，能够以最细致入微的方式，把控全国法定传染病疫情脉搏的每一点变化。就是通过这个我国独有的全世界最大规模的传染病实时直报系统，疾控专家能够几乎实时地得知全国每一个传染病人的存在。

广东省疾控中心，坐落在广州市番禺区大石镇群贤路160号。该中心科技实力雄厚，拥有不少省内甚至是国内的顶级专家。中心的领导班子中，副主任林立丰是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也是国家卫生部有特殊贡献中青年专家。副主任林鹏、何剑峰，一级调研员柯昌文、二级调研员罗建波，均是中心首席专家。

中心的首席科学家之一杨杏芬教授，曾经在中心工作了17年，现在是南方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

著名呼吸内科专家钟南山院士，是中心的科学顾问。

如果不是疫情发生，或许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这个机构，更难以了解她原来承担了那么多、那么重的责任。

广东省疾控中心负责全省疾病预防与控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处置、疫情报告及健康相关因素信息管理、健康危害因素监测与干预、实验室检测分析与评价、健康教育与健康促进、技术管理与应用研究指导，等等。中心的前身，是成立于1952年的广东省卫生防疫站。至今，这个机构与各种疾病疫情战斗半个多世纪了！

数十年来，广东疾控在全省围堵并先后消灭天花病毒；为消灭已经存在数千年的血吸虫病和丝虫病，一度全民动员，将钉螺分布的珠三角水乡河塘、田地深耕三尺，深埋染疫土壤；在全省消灭脊髓灰质炎已持续保持了十几年；基本控制鼠疫、碘缺乏病、地氟病、布鲁氏菌病、白喉，等等。

流行病防治研究所，是广东省疾控中心最重要的业务科所之一。目前，国家和广东全省确定的急性法定传染病有鼠疫、霍乱、传染病性非典型肺炎、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流行性出血热、狂犬病、登革热、炭疽、细菌性痢疾、伤寒和副伤寒、猩红热、布鲁氏菌病、钩端螺旋体病、流行性感冒、急性出血性结膜炎、流行性和地方性斑疹伤寒、其他感染性腹泻病等37种。流行病防治研究所的职责，除了这些疾病的预防控制和相关工作，还要对相关重点急性传染病的发生、流行以及影响其发生、流行的因素进行实时监测，并组织参与相关急性传染病、重大疫情或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流行病学调查、现场处理。

2003年的SRAS，被称为新世纪的危机。SRAS之后，广东省疾控中心对传染病疫情始终保持高度警惕，不断健全完善监测预警体系，保持监测预警的灵敏和精准。全省各级疾控机构对所有法定报告传染病持续开展常态化监测。

由于广东省人口流动频密、对外交流活动频繁，SRAS之后，广东疾控系统又经历了2009年的甲流和2015年的MERS等公共卫生安全战事。MERS曾在多个中东国家引起恐慌，来到广东后被迅速遏止。

担当疾病预防控制与公共卫生安全重任的广东疾控人，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2019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清晨，广东省疾控中心党委书记、主任邓惠鸿赶到中心党委会议室召开党委会议。接到公共应急部疫情监测人员的媒体监测结果报告，邓惠鸿心里一惊。

虽然武汉的具体情况不明朗，武汉方面说“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邓惠鸿还是觉得，这个“不明原因肺炎”，肯定不是普通肺炎！

疾控系统里，邓惠鸿是有名的“铁娘子”。她身材娇小，容貌秀丽，举止斯文，似乎和“铁”联系不上。“铁”，在于她思维敏捷、判断准确、行事果断、工作起来太拼命。

广东位于中国大陆最南部，是国家的南大门，也是国家第一经济大省，自1989年起，广东国内生产总值已经连续30年居全国第一位。同时，广东也是人口流动大省，自改革开放伊始，北雁南飞，来自全国各地的“南飞雁”纷纷落脚广东，成为新广东人。

而广州、武汉，相距不足千里。南粤大地广东，虽然没有直接与湖北接壤，但许多湖北人都会说，广东是他们的第二故乡。2009年末武广高铁开通，次年自湖北流入珠三角城市群的人口就高达173.8万。在广州、深圳、东莞这样的城市里，多数湖北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亲戚。

况且，年底一过，堪称世界奇观的广东春运就要来临。对于常住流动人口数千万的广东来说，临近春运以及春运期间，广州、深圳等超大城市，倘若面临疫情传播高发风险，那么疫情防控形势将格外严峻。

一切都令人难以想象、不敢想象！

一种莫名的紧迫感突然袭来！

邓惠鸿立刻率领大家转移到疫情会议室。

时刻战斗在疫情第一线的广东疾控人，迅速达成共识：如果传染病似匪徒，它刚站出来想搞事，我们就必须跑在剿匪的路上了！如果“潘多拉的盒子”真的打开了，我们也要迅速将它死死合上！

这就是广东疾控系统的四个早：早警觉，早启动，早报告，早实施。

邓惠鸿在报告广东省卫生健康委的同时，立即召开疫情研判会。同时，启动中心内部应急响应机制，部署在全省开展强化监测和溯源科研，为整个疫情处置赢取时间。

当天，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向省政府上报《武汉发现27例病毒性肺炎病例》。

广东省委、省政府领导高度重视、高度警觉、靠前指挥。省委李希书记、马兴瑞省长和张光军副省长先后作出批示。

马兴瑞省长在省卫生健康委上报的《武汉发现27例病毒性肺炎病例》上批示：“同意光军同志的意见。我省也要进一步研判。”

张光军副省长批示：“请省卫生健康委密切关注武汉不明肺炎情况，指导医疗机构同步统计梳理分析我省近期肺炎病人有无类似症候。要保持高度警惕，畅通相关信息渠道，加大监测频次，强化信息汇集和分析研判，提高发现异常流行病情的敏锐性、精准性，有针对性完善相关应急处置预案和条件准备，以防万一，一旦有事能够及时科学地处理在早小阶段。”

按照省领导第一时间作出的批示，广东省卫生健康委成立媒体监测专项小组，持续跟踪、监测媒体有关不明原因肺炎、SARS等舆情。

同时，广东省卫生健康委以及属下的广东省疾控中心，迅速组织卫生应急、流行病学、病原学等方面的专家开展综合研判，评估疫情态势影响和广东的防控措施；加密监测频次，部署各哨点医院加强不明原因肺炎病例监测，规范采送样和监测检验工作，实验室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检测准备工作。

虽然疫情情况不明朗，但经历过SARS之战的广东，已经具有前瞻性地考虑到了很可能一场短兵相接的阻击战就在眼前。

提前做好应急准备，就是为了要跑在疫情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