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虽短 艺术可长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朱绍杰

11月22日，羊城晚报记者从家属方面获悉，当天10时许，著名雕塑家、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首届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潘鹤先生因病逝世，享年95岁。

潘鹤生于广州，师从岭南画派，又一生扎根岭南——广州海珠广场上的《广州解放纪念像》、深圳市政府广场的《开荒牛》、珠海香炉湾畔的《珠海渔女》……他的作品把地方性因素转为整个民族的历史叙事，是广东美术史的重要现象。

潘鹤是“发时代之声、铸民族之魂”的现代雕塑家——他创作了100多座大型户外雕塑，分布在国内外68个城市。语文课本插图中的《艰苦岁月》、鲁迅人像雕塑《睬你都傻》、著名的《当我长大的时候》……他将时代印记和民族思想渗透在每一部作品中，创作出众多影响力深远、留得下、传得开的艺术经典。

1956年，潘鹤在创作《艰苦岁月》 （资料图）

反映时代：作品凸显地域时代特征

潘鹤的雕塑扎根岭南又紧扣时代发展脉搏。《珠海渔女》《开荒牛》《广州解放纪念像》等系列为广东创作的作品是最好的注解。

广州美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梁江评价说，潘鹤的成长背景与岭南画派有密切关联，“潘鹤是‘岭南雕塑’的中流砥柱。”梁江认为，潘鹤把地方性的因素转为整个民族的历史叙事，是广东美术史的重要现象。梁江举例潘鹤的鲁迅人像雕塑《睬你都傻》，认为这一作品标题具有非常明显的广东特色，把广东粤语文化中的智慧和幽默都体现了出来。

潘鹤的创作善于捕捉细节，提炼核心特质。他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当我长大的时候》就是在他参加完“土改”后，有感于农村教师状况而进行的创作。作品得到当时中央主要领导人的高度评价，代表中国参加在瑞士举行的国际母亲节大会、在波兰举行的第五届世界青年联欢节，轰动一时。

潘鹤在1957年完成的《艰苦岁月》已成为各种中小学美术欣赏教材及百年美术必收录的作品之一。这一经典作品一直被解读为是在表现红军艰苦环境中坚定信念，而潘鹤一再解释作品表现的不是红军，而是海南游击队。而无论如何，作品都反映了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革命的先辈们对人生、对生活的信念，直接传递着一种乐观精神。

潘鹤学生、广州美术学院原院长黎明认为，从《当我长大的时候》到《艰苦岁月》《睬你都傻》，再到后来的《珠海渔女》《开荒牛》《广州解放纪念像》《和平》等，潘鹤用自己的记忆、认知、良知拥抱时代和理想，让自己的创作紧贴时代。

开创先河：开启城市雕塑新风尚

改革之风自岭南起，城市雕塑的观念和实践也离不开潘鹤的鼓与呼。广东两个重要经济特区深圳和珠海都留下了潘鹤的地标作品。

1980年，潘鹤在珠海荒郊塑建《珠海渔女》，为城市雕塑探索开创先河。随后，他发表《雕塑主要出路在室外》等多篇文章，发表于广东媒体，后转载于北京《美术》等主流平台，开启改革开放后城市雕塑的新风尚。

1981年，当时的深圳主要领导委托潘鹤为这个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雕塑一件作品。潘鹤提议不如塑一座开荒牛，提议一出众皆哗然。“当时有人说，‘深圳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大好形势，为什么还要做牛做马，用大鹏展翅一类的会更加合适’。但是我认为，如果我们这一代不做牛做马把思想封闭的根源从土地上拔掉，以后就难以谈发展了。”潘鹤曾回忆道。

《开荒牛》以曲着前腿步履艰难拔掉盘根错节在土地树根的拓荒牛形象，展现深圳决心根除旧观念的城市形象。潘鹤的坚持让《开荒牛》成为了深圳的著名地标，而作品所承载的寓意和精神，更成为深圳、广东乃至中国改革开放的精神象征。

言传身教：重视思想而不是技法

除了艺术创作，潘鹤还有一个绕不开的身份就是教师。作为华南雕塑美术教育事业的开拓者，潘鹤桃李满天下。中国美协副主席、广东省文联主席、广东美协主席、广州美术学院院长李劲堃回忆：“潘鹤先生幽默、睿智，在与同仁和学生的交往中，不断启发不同风格的雕塑家。在他的言传身教下，他的创作历程、思考方式到雕塑语言，都成为一代代广美学子传颂的故事和学习的榜样。”

从广州美术学院的讲师一直到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终身教授，潘鹤从教四十年，用独特的教育理念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艺术人才。旅美艺术家吴信坤在1978年全国第一届研究生招考时成为潘鹤的研究生。在他的印象中，潘鹤平时的教学并不强调基本功和技法，而是注重思想教育。“他本身是一个美学家、思想家，他说的话对我影响非常大。比如他说‘无癖不深、无弊不真’，他认为文艺作品创作不一定要做得完美，它的缺点也就是它的个性。”吴信坤回忆说。

潘鹤的儿子潘奋透露，潘鹤的教育理念与其学习经历相关，潘鹤在学习中一直都非常有个性，认为老师并不是技法上的，而是思想上的，他认为思想比技法强一万倍。

羊晚情缘　　

三年前为羊晚挥毫作画

2017年，时值《羊城晚报》创刊60周年。时年93岁的潘鹤以画寄情，在羊城创意园内挥毫作画《一飞冲天》，寓意羊城晚报能在60年的积淀之后，振翅高飞，再创辉煌。

对潘鹤来说，羊城晚报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和情感。潘鹤生前一直有剪报的习惯，他不仅会剪自己在羊城晚报发表的作品，还会将他觉得有意蕴的文章或画作也剪下，以供收藏。“当时的羊城晚报在广州的呼声很高，可以说是那几代人特有的文化烙印。”潘鹤当时告诉记者，羊城晚报对他来说，更是一种特殊的抒发途径。自羊城晚报创刊以来，潘鹤的诗、书、画作品多次在报上发表，“羊城晚报这个平台，让文学家和艺术家有了一个抒发心声、宣泄情感的地方”。

上世纪50年代末，在羊城晚报创办初期，潘鹤就与妻子张幼兰一同为羊城晚报设计版花。“当时的报纸几乎都是文字，我们为报纸设计版花和插图是一种开创性举动。”增加了版花之后的报纸在读者中反响非常好。

生前访谈　　

真的艺术跟真的爱情是一样的

艺术和爱情，是潘鹤生命中的关键词。潘鹤先生在2015年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时说：“真的艺术跟真的爱情是一样的，是人格的表现，不是沽名钓誉、拉帮结派的。”

羊城晚报：《当我长大的时候》是您最早获奖出名的，您由此受到鼓励吗？

潘鹤：这是1952年的作品。人生苦短，艺术可长，艺术家的成就是可以上千年的。我就是像丘逢甲这样的人，他是我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每个人都反对他，但他能坚持自己的性格，我很喜欢这种人。

羊城晚报：例如这个作品《艰苦岁月》，当时2013年您在美术馆就讲过这个作品有很多误读，比如这个作品表面是讲长征的，其实是讲海南的，类似被人误读的情况多吗？

潘鹤：我的作品百分之九十都被人误解。当时做“珠海渔女”，珠海说只能做男人，不准做女人，但我最后还是做了女人。就像“开荒牛”，很多人都反对我，说不愿意“做牛做马”，要描写繁荣昌盛，做大鹏展翅。但我后来还是做了开荒牛。回顾起来，我差不多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作品都会有人反对我，但最后都不够我“斗”。

羊城晚报：现在我们评价文艺界的作品时，似乎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标准，在城市雕塑上，应该怎样衡量？

潘鹤：风格和人格是有关系的，没有人格，风格是虚伪的，因为虚伪就是人格的表现。人不能装模作样、弄虚作假的。现在有的人外表装得很纯洁、很热爱，但实际上是很虚伪的。

羊城晚报：那您觉得什么才是艺术家最真诚的一面？

潘鹤：真的艺术跟真的爱情是一样的，是人格的表现，不是沽名钓誉、拉帮结派的。

潘鹤

别名潘思伟，著名雕塑家，1925年生于广州，籍贯广东南海。曾师从岭南派画家学国画，后在香港、澳门等地从事肖像雕塑。1949年后进入华南人民文艺学院学习。历任广州美术学院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美协常务理事、广东分会副主席和全国城市雕塑艺委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