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记者 夏杨
鲁迅有一篇著名的回忆性散文《藤野先生》,是他在厦门大学教书期间所写。文章深情回忆了他20年前在日本留学时的一位老师:藤野严九郎。“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
鲁迅为何对这位老师念念不忘,这在文中有所流露。鲁迅在日本留学时正是甲午战争后,作为战败国来的留学生,他备受歧视。而藤野先生却以正常的眼光看他,帮他订正课堂笔记。这让年轻的鲁迅内心感动。
然而鲁迅离开日本之后,就没和藤野先生联系了,这又是为什么?这在文中有所交代,但还有其他答案在文本之外。
文中的说法是,鲁迅在课上看到一些日俄战争片后,为国人的麻木愚昧震撼,决心弃医从文唤醒民众。然而中途放弃学医,感觉对不起藤野先生,便善意撒了个谎,说要改学生物。
藤野听后“有些凄然”,送了写有“惜别”字样的照片给鲁迅。他还向鲁迅要照片留念,但鲁迅当时没有,回国后很久没照,也就没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便信也没写。
而在文章之外,相关人的回忆和访谈材料显示,后来他们没能联系上,还和藤野先生的遭遇有关。
鲁迅离开日本几年后,仙台医专并入东北帝国大学(今日本东北大学)。校方认为藤野学历不够,他只好辞职离开了。后来他在家乡福井县开了诊所,在那里默默行医。
资料显示,多年后鲁迅确实设法联系过藤野先生,但一直没成功。对此他直到弥留之际仍无法释怀。
《藤野先生》一文收入《朝花夕拾》,后又编入《鲁迅选集》。1934年该书在日本翻译印刷时,鲁迅特别叮嘱译者不要缺了这一篇,并拜托他们打听藤野先生近况。
同年6月,鲁迅给日本歌人山本初枝写信时,再次提到藤野先生。“倘若健在,已七十左右了。”
第二年日本译者前来探望时,鲁迅关切地询问藤野情况,当得知还没查到时,他异常悲伤,叹息道:“藤野先生大概已经不在世了吧。”
此后不久,鲁迅病故。当时有日本记者拿着鲁迅葬礼上的照片找到了在家乡行医的藤野严九郎。得此消息,藤野又惊喜又伤感。惊喜的是学生有如此大成就;伤感的是再次得到消息,师生已人天遥隔。
当时的报道显示,看到鲁迅遗照时,藤野正襟危坐,庄重地把照片举过头顶。记者后来将当天的采访整理成了文章,这就是《谨忆周树人君》一文。
在该文中,藤野遗憾地说:“听说周君直到逝世前都想知道我的消息,如果我能早些和周君联系上的话,周君会该有多么欢喜啊。”
藤野早年学过汉语,对中国文化很尊重,一生都认为“中国是将文化教给日本的先生”,因此他初遇鲁迅时就很有好感。见他日语不过关,便查看他的笔记,并帮他订正。这让鲁迅很感激。
他们相遇的那年藤野30岁,鲁迅23岁。藤野的热情友好成了鲁迅在日本落寞时光中少有的亮色,因此他怀念了一生。藤野赠他的照片,他始终带在身边,挂在寓所里。“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他便振作精神继续写作。
藤野有生之年意外得到了学生的消息,应该也是他晚年生活的一抹亮色。他原本是个寂寂无闻的医生,因鲁迅的这篇文章,他受到广泛关注。
1945年8月11日,在日本投降的前4天,藤野病逝。在他身后,《藤野先生》一文曾被收入中日两国课本,他成了福井县芦原市的名人。家乡为他塑像,还设了纪念馆。
藤野先生在特殊历史时期以平和心态关照弱国来的年轻人,其严谨、友善、温厚的人格精神熠熠闪光。尤其在战后,这份跨国情谊又生发出更多价值和意义。
这份情谊,在他们身后还得以延续——双方故里结成了友好城市;他们的孙辈后人——周令飞和藤野幸弥,也因多次联络而成了朋友。
藤野在文章中回应了鲁迅对他的那份感念。他说:“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那些关照之举,只不过出于他作为老师的“本分”而已。
不同立场视角的这种反差,倒也愈发证明,当年鲁迅感受到的,是一份发自内心的真情;打动鲁迅的,是藤野先生人格的力量。鲁迅感念这份情,不只是感恩,更是对这种人格魅力的敬重!
而这些,在今天仍有意义:每个人的本分行为里,都闪耀着人格光辉。若每个人都能守好本分,社会就会变得更好;身处其中的人,也能感到更多温暖!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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