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自松
南昆山深处有一村子,人口不多,同为郑姓,据传是郑燮后裔。清咸丰六年,太平军第二次攻占扬州后,郑家人为躲避战乱迁徙至此。村口槽门两侧书一对联:“出入为君子所履,往来有郑公之风。”两百多年来,村民都以此联为傲。至清朝末年,村中贤士为纪念先人郑燮,在后山脚下建造“克柔祠”,门口亦书一联:“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村子四周翠竹成林,微风吹来,修竹随风摇曳,碧浪翻腾。因这漫山遍野的楠竹,村子里涌现出了许多篾匠,编箩织筐,各有绝招。近年来南昆山搞旅游开发,进山的游客日益增多,竹编工艺品备受游客青睐。于是,村里的篾匠们,从单纯的编织家什,拓展到竹编工艺。
这些竹编艺人中,有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堪称顶尖高手,这是大家公认的。由于他手艺超常,大家都称他“篾仙”。
早上起来,郑篾仙端着棕黑色紫砂茶壶,哼着越曲儿,踱步出门。徒弟早已将庭院打扫干净,数段裁截好的竹子,整齐地摆放在木凳上。郑篾仙把茶壶交给徒弟,轻咳一声,将胸内浊气呼出,然后说:“要编好工艺品,首先得过破篾关。编之前的工序,更能考验手艺人的功底,正所谓‘编易做,篾难破’。”
郑篾仙边说边操刀破竹。只见他先用篾刀将竹节的凸起绕刮一圈,削去节环,然后刀口对准竹子圆心,刀勾向下一拉,竹子裂开,双手握着篾刀两头,顺着裂口往下发力,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竹子节节爆开,正所谓势如破竹。接着把一分为二的两块竹片,用蔑刀多次等分;同样,横着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分片时,他将一条竹片用嘴咬住,另一片用持篾刀的手指按着,就那么一撕一拉,竹片即成竹丝。他流水般顺畅的破篾动作,令旁观者肃然起敬。
让人更为惊叹的,要数他的编织技能。他的编织速度快得惊人,往往嘴里叼着的烟头还没燃完,手中的作品便已完工。其竹编以精细见长,脉络清晰,极具线条美感。
今天郑篾仙做的是一只花篮。他将数十条篾片分成两股,有序地一上一下编出篮底,然后用硬竹片固定,形成一根根上斜的竹条,再交叉别进横竖条。编织篮身时,只见他双手上下飞舞,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一袋烟工夫,一个精巧的花篮便已完工。一旁的徒弟和围观者赞不绝口。
听到有人夸奖,郑篾仙擦擦胡子拉碴的嘴,呵呵笑道:“过奖过奖,雕虫小技而已。”脸上却是止不住的自豪和神气。他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铅笔,在篾器上绘出一幅图案后,交给徒弟描色。
经过徒弟的精心描绘,一个活灵活现的图案便生动呈现。郑篾仙绘图从来不用依帖临摹,全凭自己想象,这也是他的一大绝技。图案大多以龙凤为主题,或以锦鸡牡丹、红鲤荷花、喜鹊腊梅等为内容,既好看又喜庆。
转眼到了国庆长假,南昆山景区举办旅游节,其中一项活动是竹编对抗赛。郑篾仙深孚众望,代表全村手艺人参加比赛。
那天景区内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村里老少都去了现场,想一睹这场别开生面的赛事。
与郑篾仙比试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自竹编之乡浙江某镇。此人神情自若,不疾不徐。
比赛刚刚开始,郑篾仙熟练流畅的破篾动作,便赢得了观众的交口称誉,连那金发碧眼的老外,都翘指赞扬。观赛者大多向郑篾仙围拢过来,舞台上呈现出一冷一热的场面。
此时,郑篾仙感觉自己是一名杂耍艺人,正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用高超的技能摘取观众的心,这种满满的自信,催发他巧捷的双手更加迅疾。
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一直在拍摄郑篾仙的特写镜头,比赛盛况将向全市观众展播,精彩自然不容错过。此时,郑篾仙已破好篾片,工序完成了一半,他边编织边看了看旁边的竞技者。
那人也已破好篾片,但他并不马上编织,而是先将篾片分成五股,分别染上五种颜色,编织时根据需要抽取不同颜色的竹篾。这种先上色再编织的方式,其难度简直让人不敢想象,需要心里装着千万条彩色竹篾才行,只要有一根竹篾错乱,全工皆废。
未几,竞争对手一只小招财瓶编好,但见花鸟图案纹丝不乱,清晰可辨,色彩尤为明朗。
郑篾仙望着手里还没来得及绘图上色的半成品,顿感羞愧不已。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继续做下去了,于是将竹编交给组织者。
组织者一脸惊愕,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竞争对手拿起话筒,对着摄像机镜头说:“郑师傅的编织速度比我快,而且他的作品保持了竹子的原生色,现在人们追求环保,我这上色的竹艺就如在画蛇添足。郑师傅是当之无愧的优胜者。”
郑篾仙向竞争对手抱拳致意:“师傅手艺高超,郑某甘拜下风!”说完转身便走。
郑篾仙回到家里,闭门不出。三天后,有人见他虔诚地将一尊竹雕像送入克柔祠内,这雕像不是如来,也不是观音,更不是弥勒。众人看不出缘由,问他。郑篾仙说:“虚心佛。”
大家反复端详,觉得摆放在克柔祠里的虚心佛,竟是如此面熟,越看越像一个人。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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