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舞台》

来源:金羊网 作者:张健 发表时间:2022-06-24 17:56
金羊网  作者:张健  2022-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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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小说根据真实案例创作

“尖沙咀SUSIE,屋企多靓衫,橙勾绿,米亲蓝,套套惹火抢眼......”五彩的射灯透过干冰烟雾轮番照射在我身上,猩红的舞台在我脚下摇摆,狂热的观众随我欢唱,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因音乐而躁动......

“但望阿SUSIE,光阴咪乱散,青春一去空悲叹。”青春、悲叹!我的心突然感到阵阵刺痛。

我想停下歌声,停下摇摆,但我的嘴却还在歌唱,身躯还在摇摆。为什么会这样,不对,那个不是现在的我,我在梦里,对!我在梦里,我在回忆里......

睁开眼睛,寂静的深夜,宿舍内转动的风扇发出的“呼!呼!”声格外刺耳。现在是2013年,我是一名戒毒人员,我的吸毒史已有近20年,这是我第五次进入戒毒所。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登上绚丽舞台了。回忆与现实交叉,我的眼泪不禁流下来,穿过脸颊,浸湿枕头。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不知把过往回忆了多少次,朦胧中,起床的哨声响起,我机械式地起身、折内务、洗漱、集队、参加点名、进行晨练,但脑子里还是挥之不去的回忆片段。

“陈伟文!”“到!”我下意识回答到。听声音我知道是张警官,他是我们大队年轻的副教导员,主要负责戒毒人员日常管理工作。

“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没有。”

“你刚才整个人状态有点不对,怎么了?”“没事。”

“如果有什么事情,希望你可以和我说一说,像朋友一样。”“好的。”

结束和张警官的对话,头脑中的片段也随之消失,我躁动的心又恢复平静,我知道那是回不去的过往。我的决心和勇气在一点点流失,我的生命也在流逝。音乐,我的挚爱,我的SUSIE,也不再爱我。想到这些,低着头跑步的我不由加快脚步,我想,跑得快些,心里或许会好受点。至于张警官,即使我和你说了我的事,你又能怎么帮我。一个警察和一个戒毒人员,又怎么能成为朋友。

我叫陈伟文,今年60岁,是一名网红歌手,我的网络视频每天有近万人浏览,我的歌声,在人民桥飘荡、在海珠广场回旋、在小酒馆内摇曳......我在唱歌方面出道很早。1990年,28岁的我在广州已小有名气,曾在东方宾馆、流花宾馆以及当时广州各处知名歌厅登台演出。那时不少人叫我“广州林子祥”,但熟识我的朋友们更喜欢叫我“细LAM”(林子祥英文名为George Lam)。那时的我,一度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却不知自己和一个魔鬼越走越近。

随着歌唱事业的进步,各类朋友多了,我慢慢和毒品有了交集。在那个毒品尚未被人熟知的年代,我一度认为“白粉”是兴奋剂,会助力歌唱灵感,谁知,它却让我的歌唱事业一落千丈。随着毒瘾加重,我慢慢唱不下去,甚至因毒瘾发作登不了台、拿不起话筒。由于没钱买毒品,我拿着刀在家挣扎,我想得到毒品,但除了抢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这样做,我不能没有毒品。

1993年,我第一次因为吸毒被抓。此后,我断断续续因吸毒进入戒毒所,期间经历了亲人离世、家徒四壁、孤立无助。最痛苦的,是我感觉音乐也不再爱我,我再也难以登上熟悉的舞台。

思想教育课课间休息时,我一如既往坐在座位上发呆。“细LAM!”熟悉的称呼却又那么遥远。我抬头一看,张警官坐到我对面。

“张Sir,你怎么知道我这个花名。”我疑惑地问道。“你以前那么出名,不难问到。一直没机会领略你的风采,怎么样,想不想再展雄风?”

“很久没唱,不会了。”“中秋晚会,你唱首歌,准备一下吧。”

“我真的唱不了。”“This is an order!”

说完后,张警官起身走了,我隐约见到他嘴角扬起的笑。说实话,那时我内心是抗拒的,以至于后来在训练时都比较消极,没有张过一次口,看着他忙来忙去但就是不配合。因为就在几天前的晚上,梦中追赶我的人,正是张警官。他要抓我去戒毒,而我拼命逃跑,手里攥着“白粉”——我的命!

荔湾湖公园旁的咖啡馆,环境宜人,手里卡布奇诺的香味让我不禁感叹生活的美好。

“那年中秋晚会预演,我唱不出来,领导怎么批评你的。”我笑着和张警官说。“那是批评吗?他简直要吃了我,还问我,你说的林子祥在哪里?”张警官斜着眼看我,喝了一大口美式咖啡,眉毛也没皱一下。

我不禁大笑起来。“你知道我那时经常梦见你吗?”

“几个意思?”张警官瞪圆眼睛放下了咖啡杯,一本正经地问我。“我那时经常梦见你抓我,所以不想唱。”

“你确定是不想唱还是怯场?后来中秋晚会,你又是怎么唱出来的?你就是玩我。”

民警张诚和原戒毒人员陈伟文在交谈

“我可不敢玩你,我的领导。来,饮胜!”我笑着和张警官碰杯。这时的我们,已经无话不谈,我也告别了毒品整整7年,我的生活充满了欢乐,当然,还有音乐和舞台。

“下一首预演曲目,《男儿当自强》,演唱者,六大队陈伟文。”

报幕员话音一落,我麻木地拿着话筒走上舞台,尽管预演只有负责审核的两个民警在台下,但站在舞台中央的我却不由得颤抖起来。音乐响起,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话筒似有千斤重,怎么也举不起来。不等音乐停下,我头也不回地冲下舞台。后来一起参加预演的戒毒人员回到宿舍和我说,当天张警官被狠狠批评了。那一刻,我心里有了歉意。为了这次表演,他为我打印歌词、给我播原唱、帮我挑选服装。虽然没听过我唱过哪怕一句,但他一直相信我可以唱好,但我却丢人了。

“讲讲你的故事。”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晚上张警官找我谈话时竟然没有发火。“那我从1990年讲起.......”我也没想到,这次对着他,整整两个小时,我讲出了自己的日思夜想。

“我知道你的痛苦,工作后,接触了你们,我无数次把自己当成你们去感受这个世界。我知道很苦,但你不能一直苦下去。你要走出来,试着唱出来,找回你的SUSIE。”“嗯!我要走出来。”

演唱中的陈伟文

这次谈话后,我如释重负。从低声唱给张警官听,再到晚点名时唱给全大队的戒毒人员听,直到中秋晚会的射灯照在我身上,我感觉梦中的那个我回来了,我的细胞又一次因音乐而躁动。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热血男子,热胜红日光......”歌声在戒毒所的上空飘扬,每唱一句我都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一点,20年的苦,随着歌声慢慢释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警官带着我教大队戒毒人员认五线谱、学吉他、唱歌。每天晚上的文体活动时间,我都沉浸在音乐中,我还谱写了属于我的《朝阳中》——“朝阳中民警引导 感恩歌声飘满路 一起将毒魔清除 报答民警的辛劳”

“你在哪里?”

“我......”电话这头的我竟无言以对。从戒毒所出来的当天,张警官帮我拿着行李送我走出大门,还把他的电话给了我,让我和他常联系。但回到姐姐家,我和张警官草草报了个平安后就一直没有再和他联系。你知道吗,回归社会后,孤寂的生活、排斥的目光,让我无所适从。有时,我在街上会遇到以前的“粉友”,他们还邀请我一同去“开心”,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敢出去见人,天天躲在姐姐家,混沌度日。

“你忘记《男儿当自强》了吗?你说你要走出来的。”“对不起!”

“有时间出来聊聊吗?”“好。”

滨江边,华灯初上的广州城熠熠生辉,奔流不息的珠江水点缀其中,一派生机勃勃。“你出去后找到舞台了吗?”

“哪里有舞台,知道我身份的人都没理我,我年纪又大,落伍了。”“歌声怎么会落伍?那里不就是舞台吗?”

顺着张警官的手,我看到人民桥上的歌者,卖力歌唱的他们被三五个听众围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那是唱着玩的。”我略带鄙夷地说

“有听众的地方就是舞台,试一下!”张警官转过头看着我。他邀我走上人民桥。歌者弹起吉他,《Amani》的旋律响起,话筒前的我闭上眼睛轻轻吟唱,简易音箱传出的歌声让我信心倍增,一股暖流遍布全身,珠江水都仿佛在迎合着我的歌声,我愈发投入。

当我曲终睁开眼睛时,我身边竟站满了观众。掌声中,我鞠躬致谢,抬头寻去,张警官在人丛中嘴角挂笑地看着我,一如当初邀我登上舞台一般。

来源 |广州市同和强制隔离戒毒所 张诚、广州市司法局戒毒教育生产处

编辑:张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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