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一、二、咚、咚、一、二……”6月16日下午，龙船鼓响起，龙船队驶过，广州市天河区猎德村的猎德涌上传来了整齐的吆喝声。
16时左右，五十个穿着粉色短袖，头戴白帽的女性队员“扒”上龙舟。她们两两一排，撑满了长而狭窄的长龙，每人所抱的木质船桨上印有两个红色大字：“猎德”。
她们是广州天河区猎德村的女子龙舟队。作为当地为数不多的女子龙舟队，她们将参加6月17日于珠江举办的国际龙舟邀请赛表演游龙。
作为广东省内第一支女子龙舟队，1998年她们就有了专属的凤艇。在过去那个男子主宰龙舟的年代，女人不能参与龙舟比赛；甚至连摸一下龙舟，也会被视为不吉利；男人在江中扒龙舟，女人甚至不能在岸边洗衣服。而现在，女性们已经可以一起在龙舟上乘风破浪、风雨同舟。
CBD河涌中的最后一次龙舟训练
6月16日下午，是猎德女子龙舟队时隔三年“重出江湖”前的最后一次训练，狭窄的河涌中，小小的龙舟从猎水桥洞下来回穿梭。
她们身下的这条女子长龙由杉木打造，自重较轻，划得更快，但不能埋在河冲淤泥下保存。
一条龙舟上，前部由打头旗和鼓手一起发号施令，后方则是舵手掌握方向。她们伸出的龙舟船桨整齐划一、角度一致，随着练习的推进，队员们的动作一次比一次迅猛有力。
整齐的号子之外，河上还不时传来队员们的欢笑声。在猎德涌两岸汇集的时尚商业街区，不时有下班的白领驻足观看。
5月以来，同样的场景几乎每天下午都在猎德涌上演。一名年轻女性队员告诉九派新闻，自己最初练龙舟时，总觉得用不上力，胳膊很酸，但经历约一个月的集训后，其已能自如跟上节奏，她还向九派新闻展示了自己大臂上的肌肉。
连续经历每天一两个小时的训练，不少队员的皮肤晒得黝黑。岸边的塑料浮板上，一些商家带来了成箱的防晒霜，与队员们合影、分发。
猎德村妇女主任李女士告诉九派新闻，今年招募的这一批女子龙舟队员，有村里的村民，村民的媳妇，家里的女儿……“年龄不一的女子龙舟队，是一个‘团结一致’龙舟精神的传承。”
李女士介绍，自己平日里带她们训练，最大的感受就是女性更加认真、听话，她非常享受这开心的训练氛围。“可以很自豪地说，我们探亲访友每到一处，都非常受欢迎，也是一道风景线！妇女能顶半边天！”
“富婆龙舟是外界给的一顶帽子，就认了呗！”
尽管猎德涌上进行着传统运动，猎水桥古典雅致，龙舟滑向更深处便能见到猎德村的各姓祠堂，但这条珠江支涌，其实就蜿蜒在广州市的CBD中间，其两岸的猎德村曾以“第一条整体改造成功的城中村”闻名。
在部分网友眼中，猎德村已成“富豪村”的代表，频频登上社交网络热搜。有网友说，猎德村的“房东”们各个身价千万；也有不少网友将女子龙舟队员们称作“包租婆”。
猎德村负责宣传工作的陈女士对九派新闻做出回应，“人家说我们富，我觉得这个富是全国人民的，是共同富裕进程的一部分。富婆龙舟是外界给的一顶帽子，既然帽子都戴头上了，也是事实，就认了呗！”
但对于身价是龙舟参赛门槛的说法，陈女士给予否认。事实上，出于安全考量，在女子龙舟队，选拔的首要素质是“会游泳”，“水性和体能要符合要求，身体素质是第一位，一定要会游泳，能游200米是基本要求。”
来自黄埔区的龙舟爱好者陆先生告诉九派新闻，网友们给广州龙舟选手贴上“土豪”、“房东”等标签，一定程度上属实，而这类调侃最初就是出自猎德村。
原因是参与者基本都是本地人，而本地人都有房子出租。这些年，因为拆迁建造珠江新城，本地人都会分得一定面积的回迁房，“他们一个人分到的回迁房面积200至600平方不等，猎德的房价10万以上，按300平一个人算，一艘70人的传统龙舟上，总身价就有二十亿。”
“只就资产来说的确是这样的。”陆先生说，但这类讨论在网络传开后，舆论风向越来越离谱，渐渐成了“参与者都有千万现金”，“但事实上，都只是资产。”
平日上网，陈女士也看到网友的调侃：广州房东的快乐到底在哪？天热、暴晒、大雨、水脏，为什么房东依然乐此不疲地划龙舟？她说，龙舟竞渡背后的文化精神就是一群人朝着一个目标前进，同舟共济、共同拼搏。
“以前的龙舟都是村乡走访，婚嫁的交集。也是因为龙舟，我们这边出现了很多‘兄弟村’、‘老表村’。而现在，乡里、亲戚关系渐渐淡薄，但宗亲之间的交流还是在的，所以龙舟对大家而言，也是联系感情的一个纽带。”陈女士说。
广东第一个女子龙舟队：从不能碰龙舟到“风雨同舟”
梁女士告诉九派新闻，自己从小在村里长大，小时候每年端午，最盼望的事就是“扒”上龙舟。但那时的标准龙舟还只许男子登上，“每天从早到晚盯着龙舟看，就希望能参加龙舟比赛。”
在当地传统中，端午的龙舟赛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女人不能参与龙舟比赛；甚至连摸一下龙舟，也会被视为不吉利；男人在江中扒龙舟，女人甚至不能在岸边洗衣服。直到1998年猎德村定制出了第一艘“凤艇”，梁女士听说后便立刻报了名，成为了第一批登上“凤艇”的队员。
“龙舟梦”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但女子龙舟队员还是不能轻易触碰男子的标准龙舟。时至今日，女子能摸的，依然只有特意为女子打造的“凤艇”。
尽管如此，女子龙舟队员们还是难掩快乐。陈女士告诉九派新闻，每日的训练，除了自身条件硬，能吃苦，还离不开每一户的家庭的支持。
每天训练的时间，正是傍晚时分。以往，女队员们通常要接送小孩，或在家里做一家人的饭，但为了龙舟比赛，家里人都支持女队员们从家庭的身份中剥离出来，暂时“放个小假”，在龙舟上，她们不再是谁的妈妈，谁的老婆，谁的媳妇，而是自己。
猎德村妇女主任李女士介绍，现在，村里很重视女子龙舟，这是一个观念上的大改变。在龙舟上，李女士能感受到女性强大的力量。她记得，2019年，龙舟队从其他村归来途中，划到珠江水域中间时天色突变，狂风暴雨袭来。虽然部分队友慌了神，但很快被老队员鼓励：“不要害怕！尽力去扒！龙舟就会起来！”
惊险的天气状况下，大家比平时更加卖力，因为只有整齐划一地坚持划，才能与自然的力量对抗，维持船身的稳定。“那时，队员的脸上都是湿的，分不清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了。”
对于6月17日的国际龙舟邀请赛，队员们认为，名次不是最重要的，训练过程中的快乐，比赛中和各兄弟、老表村的感情联络，才更值得珍视。
赢了会给租客们免房租？输了要罚跪祠堂？选手回应
今年，广州龙舟赛事之风不仅吹遍珠江，也受到各地网友高度关注。网络上，关于扒龙舟比赛的种种说法被热议——“广州房东半夜都在练龙舟比赛，因为输了要罚跪祠堂”“看客都要加油助威，因为房东赢了会免房租”“成为扒龙舟选手还得比拼身价，这是有钱人才能参加的高端运动会”……
这些在网络上盛行的说法是否真实？赢得比赛的队伍是否真的会给租客们免房租？近日，红星新闻对话了广州多个社区的龙舟参赛选手以及广州黄埔区龙舟分会的副会长张伟潮，以了解真相。
都是身价千万的房东？
“从没听说依据身价来选拔队伍”
“端午扒龙舟，欢度龙舟节，对广州乃至整个岭南地区的百姓来说，就好比过春节一样重要。”广州黄埔区龙舟分会的副会长张伟潮告诉红星新闻，自他有记忆开始，到端午前夕，家里祖祖辈辈都在忙着为端午节划龙舟做准备。“但我从没听说哪支扒龙舟的队伍选拔，是依据谁的身价高，谁的房产多来决定。”对于网络上盛传的，扒龙舟选手需要“验资”才能入选的说法，张伟潮认为这只是网友们的一种调侃。
来自广州猎德村的村民李先生也给了红星新闻同样的答案。作为多年代表广州天河区猎德村出战的扒龙舟选手之一，李先生表示：“从来没有哪一年的比赛，组织方会去看谁的存款多，无论是民间赛事还是官方赛事，这都不会成为评判标准。”
猎德村曾因拆迁一度成为国内知名的城中村，李先生也常常看到网友们对“猎德村村民身价千万”的调侃：“应该说无论你身价多少，无论在外是打工仔还是企业家，只要回到村里代表集体参赛，上了船就都是一样，一样备战一样出力。”
“不同的村集体需要的赛事调训选手标准并不一样”，在张伟潮的认知里，以财富选拔选手的说法缺乏事实依据，因为这有违广州传统习俗和龙舟活动的初衷：“龙舟竞渡反映的是广州过去的宗族文化，象征的是一个族群、一个村落整体的实力，不会有这样的歧视。”
张伟潮告诉记者，龙舟竞渡只是龙舟文化中的一个环节，过去村与村之间的交流和守护本村不被“入侵”，靠的就是村与村之间龙船的互相通行，展示的就是本村男丁的健壮和充足。
事实上，龙舟竞渡已在广州传承百年，并逐渐从民间赛事得到官方认可。1994年，广州市人民政府正式将端午节定为当地龙舟节，而由国家体育总局、中国龙舟协会、广州市政府共同主办的广州龙舟国际邀请赛，也成为中国传统体育运动的五星级赛事，并将于今年6月17日在珠江挥桨起航。
扒龙舟选手的选拔依据是什么？张伟潮向红星新闻解释：“主要是看选手的耐力、经验、体能和各项专业技能。”同时，红星新闻在国家体育总局官网看到，该局2013年3月发布的《龙舟规则简介》，也要求队员必须身体健康，会游泳，熟悉水性。
猎德村的李先生告诉记者，猎德村今年将有4支队伍参加广州国际龙舟邀请赛，包括3支男子队和1支女子队。他向记者介绍了猎德村选手的选拔方式，女子选拔标准之一就是要会游泳，而男子则会要求为本村村民，年龄如果超过40岁，还需要每人进行100米划船比拼。
输了比赛要罚跪祠堂？
“不会有队伍会规定输了比赛将受罚”
“身价千万的广州房东们，这些天都不工作了，他们宁愿自家企业亏钱，也不能输掉龙舟比赛。”网络上，有网友发出类似的调侃，并称如果选手输掉了比赛，很可能会被罚跪祠堂。
“广州的宗族文化传承里，祠堂的确是很重要的象征，到现在很多村和社区依然保留。”张伟潮向红星新闻解释，祠堂是同村同姓人员的一种连接，往往大的节庆，在外的人回到家乡也会祭拜宗祠：“龙舟比赛输了要罚跪祠堂，这不是一种规定，如果有也是一种自发行为，不应该当真。”
张伟潮告诉红星新闻，扒龙舟在广州不乏民间组织，往往由村集体或者社区来组织筹办，因此选拔和奖赏都各自拟定，但差距不大，也基本看不到会有规定惩罚的内容。猎德村民王先生表示：“过去比赛的结果象征着整个宗族的地位和脸面，但现在比赛更多在于文化的传承和节日的氛围，所以输赢其实并不重要。”
看客呐喊助威为减免房租？
租客：观赛送祝福并非为了减免房租
这些天，租住在珠江新城附近的王女士，有空时也会到珠江边看龙舟选手们为比赛做着各种训练，她也打算在开赛前，通过微信给房东发去一条祝福的信息，预祝房东参加的龙舟队获胜凯旋。
王女士告诉记者，她去观赛和对房东的祝福，并非是为了减免房租。她调侃道：“房租都是写合同上的，按季缴纳，怎么会免去一个月呢？”已在广州生活多年的王女士，向记者描述了龙舟比赛的盛况：“船只造型漂亮，色彩缤纷，选手们划起来统一标准，喊声震天，真的很壮观。”
王女士告诉记者，越是临近端午，在河岸观看的群众就越多。在王女士看来，作为外地人的她能在这场龙舟盛宴里感受到广州民俗文化，现场感受到这份节日里的热闹，让她十分欣慰。
而张伟潮表示：“或许有房东在赢了比赛后会把这份喜悦分享给租客，但分享的形式是自由的，没有规定。”他表示，也许的确有房东会减免房租，但这并非网传的是一种约定俗成。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综合九派新闻 红星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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