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个词很火,叫“新南方写作”,它与“新东北文学”“非虚构写作”作为新世纪第二个文学十年的三驾马车,成为中国文学高地最有魅力的风景之一。从地域上来说,广东是新南方写作最重要的场域,广东的文学风景,决定了新南方写作的高度、广度和深度。广东的专业作家是新南方写作的主要力量。当然,不可忽视的是,深植于岭南独特地域风貌、独特烟火人间的民间写作,一样体现出了新南方精神,是新南方写作不可忽视的力量。
华南农业大学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学校,位于广州最繁华的天河区,仿佛是要跟这国际大都市的繁华相契合,华南农业大学山清水秀,树木成林,一年四季花果飘香,百鸟争鸣,一派优雅从容的气象,特别适合涵养人的精神气度,适合文学生长。奇妙的是,这里有两个非常有趣的文学社团,都跟诗歌有关,一个是教工团队,名曰“华南农业大学诗书画协会”;一个是学生团队,名曰“诗风向”——这两个文学团队都跟我有点儿关系,我是前者挂名负责诗歌的副会长,是后者的创办人和指导老师,这样我就有机会接触华南农业大学的校园文学,有机会看见其全貌——谈论新南方写作,不谈论校园文学是有缺陷的,校园文学是文学的现状也是文学的未来——某种程度而言,我是一个合适的视角,一个观察华南农业大学校园诗歌的视角,并由此可窥新南方写作一豹的视角。
云月是教工团队里最勤奋也最有天赋的诗人之一。当他以文学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很有些惊讶。他要操心繁忙的行政事务,管着那么一大摊子事;他的专业多跟数字打交道,当然我不能说数字就不能产生美,但毕竟跟文学跟诗歌有这不一样的心境和理路。但他以他的作品树立起了他的文学形象,他的诗甚至拿过全国旧体诗竞赛的大奖,据说,他的奖品是两瓶名酒。
云月的诗具有非常鲜明的岭南地域特点。他多写格律诗,有兴致的时候,也写新诗。无论新诗旧诗,我们都能从中看到岭南风情。我们不仅仅可以在他的诗中看到广州、深圳、珠海、肇庆等名闻遐迩的地名,这些地名共同构建了独特的文学岭南形象,承载着岭南的历史和乡愁,并激发关于岭南未来的想象,这些地名单独拎出来就已经富有内蕴,当它们成为一种集合,就产生一种势能:云月文学空间的势能,他在讲述关于南方、关于岭南的故事。我们还能在他的诗中看到属于岭南的独特风景。华南农业大学种了八千多棵紫荆树,春天的时候华农就成了紫荆花海,紫荆因此也成了云月诗歌里最大的隐喻,喜忧和乐,思绪总借由粉白红紫的紫荆花抒发。当然,毫无意外,我们也能在他的诗中看见荔枝、茶、梅、竹等植物,它们共同构建了云月诗歌的岭南风情。
文学终究是要给人温暖的,温暖的力量是文学得以立身的要素之一。云月的诗也是温暖的,诗歌是他记录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感怀的一种方式。可能是人到中年,也可能本性使然,他愿意对身边的人、事深情以待,他感恩“寒窗苦读师恩厚”,为老友事业的进步由衷高兴,祝福他“似锦前程一马先”,为同事满周岁的女儿“祝福语如歌。”他珍惜同窗情谊,希望大家都能够“明日为民勇闯关。”其中《除夕与犬子饮》,尤其感人心怀。诗云:“陋室孤灯下,同儿共一樽。/杯中经岁事,话里历龄言。/望子成花果,期枝恋树根。/从今堪大责,鲤跃跳龙门。”父子对酌,灯下谈心,父亲盈盈教诲,儿子认真倾听。父亲的一片心呢,也无非要求望子成才,是天下父亲的心思,极易引起读者共鸣。在中国文学传统中,“灯”本来就是一个传递温暖的意象,杜甫“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颜真卿“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欧阳修“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李贺“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云月的这一盏孤灯,一借灯言暖,二借灯引境,把父子把酒谈心的情境给营造出来,陋室孤灯,以物之稀,逗引读者回忆,把读者记忆深处的某个时间点给勾想出来了。“同儿共一樽”,话说的轻,也亲,父子之间的亲昵与信任可见一端,“望子成花果,期枝恋树根”,一“望”一“恋”,父亲情意尽出。
文学自然离不开生活的底色。生活给予人什么,文学便忠实记录什么。只是千般人生万种生活,人的感受会有千万种不同。但终究由许多共同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心是暖的,看这世界自然要温和,体现在作品里,哪怕经历千万种风雨,文字依然是暖的。云月的诗,感人、感物、感事、感景,多记录他的工作生活日常,招生、访学、人才招聘、校友会诸种事宜、地震救援、访友探亲等等,事琐碎且繁杂,但云月娓娓道来,却每每亲切温和,这是看人待物的态度使然。
这就要谈到云月的感怀诗。感怀诗多因感触外物而心生某种情绪,目之所望,触之入怀,激荡心情,幽思入微,感怀诗往往能动人心魄。云月的感怀诗尤值得一观,感物感事颇有深度,且时有金句,令人击节赞叹。季节变化、亲友离别、友人相聚、家中独坐、节庆时刻等,但凡若有所思,他便能化日常为诗意。他有好些节令感怀,写得颇为锦绣。如《夏至》“夏至萋萋草,芳菲万径休。人生何所似,一世一春秋。”《谷雨》“谷雨接清明,风吹一地英。千山云雾里,草木复重生。”《中秋孤旅》“秋深夜渐凉,孤盏室昏黄。羁旅天涯客,漂浮万里洋。凭阑徒望月,伫立自思乡。但请嫦娥饮,无眠齐磬觞。”《季秋吟》“一夜秋风劲,山河落叶飞。朝行云压顶,暮至雨侵衣。不怕寒霜降,惟求暖日晞。谁知冬已到,岂久孟春归?”等等。这些诗颇有古意,以景入诗,起承转合,卒章显志,造景有韵,显志有味,炼字炼意,求精而已。
云月之诗,纯属邂逅。教工诗书画群中常有阅读,偶尔也相互讨论,琢磨诗句。其诗温暖,有古意,有岭南气,是新南方写作诸多风味之一味也。文学繁荣,当以多维视之,岭南专业作家之皇皇巨著,校园文学之离离风貌,民间写作之勃勃生机,都是南方,都是文学。
是为序。
2023年7月13日于华农六号楼
王瑛,文艺批评家,华南农业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