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董柳
这两天，摄影师戴建峰遭遇了他认为“离谱”的事——
戴建峰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使用自己拍摄的作品，却被视觉中国称使用了侵权照片并要求他赔偿8万多元。
自己用自己拍摄的照片，竟然也侵权了？
经过网络发酵后，视觉中国作了辩解，称其“拥有对包括涉事相关图片在内的完整的销售权利，涉事图片的销售授权链条清晰完整”，并称属于“误会”。但戴建峰不接受这一观点。
就这一争议，有知识产权法专家今天（8月16日）接受羊城晚报采访时表示，谁是谁非要看摄影师有无在授权协议中约定转授权及独占性授权，不过，“摄影师本人不可能授权给其他人独占性使用——也就是连他自己都不能使用、连他自己的使用都要经过视觉中国的授权，这个从常理来说是不太会这样做的”。
【事件梳理】
摄影师遭遇“离谱”事：
用自己的作品却被告知侵权了
“真的是离谱了！今天收到了@视觉中国 打来的电话，说我的公众号侵权使用了他们173张照片，还要赔偿他们8万多元！”摄影师戴建峰@Jeff的星空之旅 8月15日下午发文称。
戴建峰在文中说：“而当我打开内容一看，这些所谓的‘侵权照片’竟然都是我自己拍摄的作品。我的这些作品从未和视觉中国进行合作，也没传过他们图库，怎么成了视觉中国所有的版权？？？还要我赔偿损失。@视觉中国请给个合理解释。你从哪里非法获得了这些照片进行非法销售的，获得了多少非法收益？你又拿我的照片去起诉了多少公司，获得了多少非法收益？”
公开信息显示，15日下午，戴建峰告诉媒体记者，他在电话里告诉视觉中国的工作人员，这些照片都是他自己或朋友拍摄的，不应构成对“视觉中国”的侵权。随后，视觉中国的工作人员向戴建峰发送了邮件，说明了涉及侵权的照片内容，并要求他限期回复。
戴建峰表示，视觉中国发过来的173张照片，是他这十几年陆陆续续拍的，有些曾发表在自己的公众号和微博上，但社交平台上的作品是带有水印的且非高清图。此前，他的一些作品也曾和国外图库网站有过合作，但他从未和视觉中国进行合作，也没上传照片到视觉中国的图库。
视觉中国：
“拥有对包括涉事相关图片在内的完整的销售权利”
经过网络发酵，视觉中国于8月15日晚对戴建峰的说法作了回应：
“关于微博上出现的我司与摄影师@Jeff的星空之旅 之间的版权图片问题，我司高度重视，第一时间了解情况并已经和当事人取得了联系。经初步核实，涉事图片系该摄影师授权图片库Stocktrek Images进行销售，Stocktrek Images又将相关图片授权给Getty Images销售。视觉中国作为Getty Images在中国大陆地区的独家合作伙伴，拥有对包括涉事相关图片在内的完整的销售权利，涉事图片的销售授权链条清晰完整。我们会继续与摄影师保持沟通，妥善处理相关误解。”
对于视觉中国的回应，戴建峰8月16日表示“不接受”。他称：“我已与Stocktrek进行核实，Stocktrek明确告知我：@视觉中国无权销售我的作品，也没有我作品的任何版权。Getty也无权将我的作品再次转授。这里没有误会，到现在，你们依然在网上非法销售我的作品，向我与他人谎称你们拥有作品的著作权并索赔。请立即停止你们的侵权行为！！！”
有媒体记者致电Stocktrek公司后，该公司表示：一小时前视觉中国代表已致电本公司，公司也明确通知，需要从视觉中国网站上删除戴建峰的相关作品。
【专家解析】
专家：
判断这场争议的是非要看有无转授权及独占性授权
“不知道我的作品怎么成了视觉中国所有的版权，还要我赔偿，干了十几年第一次遇到。”戴建峰对此表示不解。
就这一事件，中国知识产权法学研究会副会长，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黄武双今天接受了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采访。
羊城晚报·羊城派：如果视觉中国所说属实，也就是“涉事图片系该摄影师授权图片库Stocktrek Images进行销售，Stocktrek Images又将相关图片授权给Getty Images销售。视觉中国作为Getty Images在中国大陆地区的独家合作伙伴”，那么，视觉中国主张摄影师侵权进而提出索赔的做法是否合法有据？
黄武双：摄影师授权给Stocktrek Images进行销售，那要看合同中是否授权Stocktrek Images转销售或者转授权给第三人进行再次销售。如果合同中没有作出这种约定，那么就可以说明视觉中国取得的权利是不合法的，它没有取得可以进行销售、维权的转授权。如果是这样的话，视觉中国向摄影师索赔的做法就没有法律依据，既不合法，也暴露了视觉中国管理链条缺失的事实。
摄影师戴建峰能够维权成功的唯一做法就是，确认视觉中国并没有取得转授权进行销售的权利和维权的权利。
羊城晚报·羊城派：如果摄影师戴建峰授权图片库Stocktrek Images进行销售的协议中明确了Stocktrek Images可以转授权（可以再授权给其他人或公司），那么视觉中国是不是就可以向摄影师戴建峰主张权利并索赔？
黄武双：如果摄影师戴建峰授权给Stocktrek Images公司转授权，也并不意味着视觉中国就因此取得了可以向作者本人行使权利的主张，这必须建立在这样的前提之上——戴建峰授权给Stocktrek Images公司的是独占性授权，而且转授权给Stocktrek Images公司授权给其他人的也是独占性授权。
但我相信，一个理智的作者是不会授权给其他的人独占性使用的权利，也就是不可能转授权给他人进行独占性使用，这意味着连作者本人都不得使用。
羊城晚报·羊城派：如果作者的授权是独占性授权，接下来的各个环节也都是独占性授权，那摄影师是不是就真的无权再使用这些自己拍摄的图片了？
黄武双：如果作者独占性地授权给第一个公司使用，第一个公司转授权给下家公司时没有约定是独占性授权的话，下家公司也不因获得了这个转授权而取得独占性使用权。因此，视觉中国获得的如果不是独占性授权，那么原作者是可以继续使用的，不因此而丧失使用的权利。
当然，第一个公司取得独占性授权以后，如果它把这个独占性的授权转授权给其他人使用，那么意味着第一个公司也将丧失了它所有的权利，这个在实践当中通常不会发生。
羊城晚报·羊城派：摄影师自己拍的照片，却被视觉中国说侵犯了视觉中国的权益，大家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如何看待这种“不对劲”？
黄武双：老百姓的这个观点是没有问题的。正如我前面讲的，摄影师本人不可能授权给其他人独占性使用——也就是连他自己都不能使用、连他自己的使用都要经过视觉中国的授权，这个从常理来说是不太会这样做的。
羊城晚报·羊城派：这个事件给我们的启示有哪些？
黄武双：摄影师进行授权的时候要确认好是不是独占性授权，如果是独占性授权可能意味着自己权利的丧失。当然，刚也说了，一般不会进行独占性授权，否则今后连自己也没有使用的权利了。
律师：
知识产权维权“维”到原作者的概率并不大
“知识产权维权‘维’到原作者的概率并不大，但这确实体现了视觉中国商业模式存在问题。”盈科律师事务所粤港澳大湾区知识产权法律专业委员会主任唐向阳律师今天告诉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这已不是视觉中国第一次出现‘维权乌龙’事件了，之前有视觉中国黑洞照片、国旗国徽照片事件，视觉中国也曾在2019年因网站传播违法有害信息而被天津市网信办责令全面彻底整改。知识产权制度的初心在于保护原创、鼓励创新，不具备正当性的知识产权维权不被提倡。”唐向阳说。
唐向阳表示，不同于专利权、商标权这类由国家行政机关审核颁发权利证书的智力成果，著作权系作者创作完成即可享有著作权，著作权登记为形式审查而非实质审查。那么，实践中就出现了同一作品两个不同的权利人均持有著作权证书的情况。因此，对于著作权的原创者及使用者，有两点建议：
第一，对于原创者来说，为了防止第三人混淆视听/碰瓷维权，在创作完成的第一时间利用时间戳等工具及时对作品权属证据进行固定；事后如发生版权争议，则有利于维护自身权益。
第二，对于使用者而言，收到图片等著作权侵权警告函时，切勿慌乱，需要仔细辨别投诉人的权利基础，必要时咨询专业人士。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吴瑕
校对 | 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