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高焓
图、视频/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蔡嘉鸿 实习生 唐巍
“敏姐，快指导一下菜怎么切！”
“敏姐，今天的饭盒太小了。”
……
这是广州番禺一间厨房普通的一个早晨。这天也是何敏的50岁生日，她一早就没闲下来——又到了她给老人们派发100份爱心餐的日子。
何敏为长者做“爱心餐”
36平方米的厨房里，10多位“帮厨”志愿者围着工作台洗菜、切菜，他们一早从越秀、海珠、番禺赶来。厨房里升腾的除了灶火，还有大家忙碌的朝天热火。
100人份的菜，只有何敏能让锅铲服服帖帖地翻炒，而且还是单手。“冬吃萝卜夏吃姜，每道菜里我都放了一勺姜蓉。”何敏说。
11点半，开车十多分钟，何敏和志愿者们来到佛山市顺德区北滘镇三桂村。这比平时派餐的时间晚了些。有老人在村口看到身穿“广州志愿者”红马甲的他们，就去把街坊找出来。大家接过饭菜，道一声“唔该”（谢谢）。
每逢农历初一、十五，广州市手拉手志愿服务促进会秘书长何敏都会给老人们派发爱心餐，一派就是十年。从几份到百份，从顺德到番禺，从几名骨干到累计200多名志愿者参与，何敏的爱心餐志愿服务熬过了低谷，曾经质疑她作秀的人，也加入进来。
“我还想继续做下去。”何敏说。
爱心厨房的志愿者正在打包饭菜
契机
“老两口的营养怎么跟得上？”
2013年的一天，何敏和邻居探望80多岁的邱阿姨。邱阿姨摔伤了腰，半年里大多数时间都瘫在床上，不会做饭的老伴只能买些简餐来吃。“老两口的营养怎么跟得上？”何敏想。
邱阿姨夫妻从香港来顺德养老，子女不在身边，何敏便每天做饭、煲汤送给二老。当得知小区还有一些空巢老人后，何敏就开始为8户老人家做爱心餐。同时，她还张罗起了小区第一支义工队，经常和邻居们探访小区老人。
那段时间，何敏经历了婚姻变故，是这些“烟火气”托住了她失落的情绪。有90多岁的奶奶手把手教她包粽子，也有酒店大厨当师傅带她做“佛跳墙”。何敏不光厨艺突飞猛进，也在和邻居的沟通中敞开心扉。“是邻居们把我从低谷里拉上来，我也想用爱心餐回馈这份帮助。”
不少00后学生志愿者也参与到爱心餐志愿工作中
2015年，小区举办了首届厨神大赛，何敏超越师傅夺冠。在邻居们的“撺掇”下，次年3月，她在小区开起第一家餐厅。邻居们口口相传，拓宽了客源；没有多余的资金请服务员，用餐高峰时大家来帮忙切菜、收台、上菜……只用1个月，饭店就回了本。
“赚了钱，不能只放到自己的口袋里。”2016年5月起，何敏定期会多做一些爱心餐送到物业管理中心，由物业管家送到独居老人家中。“排骨、鸡肉、鹅轮着来，两荤一素，每次都能派送完。”何敏说。
何敏跟志愿者在爱心厨房里一起打包
扩大
“老人的反诈意识都很强”
2016年9月，何敏在小区西苑，即顺德区北滘镇碧江村附近开了家音乐餐厅，她和几位志愿者顺势将爱心餐派送到碧江市场。没想到，从上午11点到下午1点，120份饭菜却只派出不到30份。
“老人的反诈意识都很强。”何敏回忆，偶尔有阿姨凑上来问：“你哋做乜嘢？（你们在做什么？）”得知是免费派饭后，阿姨们大多推说自己家里煮了饭。甚至有小区业主发朋友圈，认为何敏在为餐厅做广告、是骗子。在何敏看来，这些误解更令她感到委屈。“为这个事儿，我哭了很长时间。”如今，何敏已能够笑着回忆那时的哭泣。
回到餐厅后，这些爱心餐成了大家的午餐，志愿者们每人拎了几份回家，剩下的爱心餐都成了何敏和同事的员工餐。
做完饭菜后，志愿者分批将饭菜送至各个爱心派送点
“吃力不讨好，还影响营业额，能不能不做了？”有员工和何敏建议。何敏算了下，有时客人过生日会包场，但两个上午的损失还能承受。“既然承诺了，就要做下去。”
第二次，何敏把爱心餐减为80份。何敏店铺的房东是碧江村人，他和母亲跟左邻右舍一一解释，还有小区的邻居来帮忙吆喝。两三个月间，天气逐渐转冷，何敏和志愿者们的心却暖了：留下的爱心餐越来越少，村民有时还要排一会儿队。
“我们三桂村也有很多老人家。”几个月后，几公里外的三桂村有志愿者加入，爱心餐的派送就分为碧江村和三桂村两队。起初，三桂村连10份都派不出去，有了碧江村的经验，何敏和志愿者们并不气馁，两人一组抬着装有爱心餐的筐，沿街派发给卖菜的老人家、环卫工人。“慢慢地，大家就接受了。”
店里的员工平时9点上班，后来，每到派餐日，厨房师傅7点多就到了餐厅。“可能是拗不过我，又想让餐厅多些利润吧。”何敏说，师傅早早做好饭菜，志愿者一来就打包，早班的服务员也来帮忙。
2017年，为了方便老人们记时间，何敏把派餐日定在了农历初一和十五，不少老人家想吃素食，爱心餐便改为素菜。
做完饭菜后，志愿者分批将饭菜送至各个爱心派送点
陪伴
“送着送着，有的老人就走了”
过了大半年，“送不出去”的爱心餐逐渐不够分了，爱心餐又增加到100份左右，“每次都会多做些，尽量让来的老人都有得吃。”何敏说。
去得多了，何敏和老人们的距离更近了。有一位阿婆长期独居，起初很抗拒志愿者入户。后来，临到分别时，阿婆就紧紧握住何敏的手说：“你什么时候再来？”
“送着送着，有的老人就走了。”何敏记得，2022年，一位抗美援朝老兵说，家里的平底锅在电磁炉上就粘住。探访结束后，她挑好锅、下了单，还没来得及把锅送去，何敏就收到了村主任的信息：“阿叔走了，谢谢你多年来的帮助。”
“那一刻，我真的忍不住了。”回想起收到信息的时刻，何敏有些恍惚。
村里长者准时在派送点等待志愿者派餐
除了老人，爱心餐还派送给了6位“心青年”。何敏的小区有几位特殊的邻居，他们是心智障碍者，来自广州慧灵学校。其中，年纪大的已有四五十岁，他们的生活起居难以自理，需要工作人员照料。
“敏姐，你的狗呢？”中午12点多，一见到何敏，阿华（化名）就扑向敏姐，不愿松手。“她还记得我之前带来的狗。”何敏说。
晏美华来自广州慧灵学校，是照顾这些“心青年”的工作人员之一。与何敏相识近10年，她记得何敏曾经为孩子们找工作，派爱心餐顿顿不落，还为孩子们过生日。“敏姐是个太有爱的人。”
阿华（化名）见到何敏后抱住不愿松手
颠锅
“给手臂贴膏药”
2018年，何敏在大夫山南边租下一片鱼塘，打造了一个农家乐式的宠物餐厅，这里也是如今何敏做爱心餐的地方。距离餐厅约5公里的番禺区南双玉村，亦成了新增的爱心餐派送点。
虽然餐厅和爱心餐从顺德扩展到番禺，但何敏并没有走远。这家店距离碧江市场大约10公里车程，南双玉村、三桂村恰好在路途中间。
最高峰时，何敏开了5家店，覆盖广州番禺、佛山顺德和肇庆。“虽然微赚，但心有些累了。”2019年底，何敏解散了大夫山店的厨师团队，想休息一段时间。但由于没有了专职厨师，志愿者中也没人能做得来百人份的饭菜，何敏还是没能闲下来。刚开始时颠不动大锅，何敏每次炒完菜，手臂都累得动不了，“要贴膏药缓解。”
家公曾经开过餐厅，就教何敏怎么用锅铲。“南瓜容易粘锅，铲得不快就要糊锅了。”从炒青菜到炒肉，何敏有空就练习。隔三差五，她就约上几家志愿者朋友一起吃饭，一做就是八九道菜，“就是为了练习用大锅炒菜。”
何敏为长者派送“爱心餐”
撑住
“我怎么能停得下来呢？”
因为疫情，何敏的餐厅停业后一直没有复工。但为了坚持做爱心餐，何敏一直没有退租。每当新冠疫情来袭，何敏都去一线做抗疫志愿者。
“就算停掉了爱心餐，也没有人会怪你的。”餐厅每个月9000多块的房租，再加上两次爱心餐的蔬菜、粮油、燃气、水电，一个月没有进账，反倒要开支10000多块。身边也有人劝何敏，不如借机停下来。
“疫情期间，每到平时派爱心餐的时间，就有老人打电话问‘有冇饭’（有没有饭），我怎么能停得下来呢？”何敏说。
陪何敏撑过这段日子的，是她的志愿者朋友们。“这三年来，是‘汤哥’带大家一起干，他的功劳最大。”何敏说。
志愿者上门为行动不便的老人派餐
多年前，汤海元和何敏在讨论装修的业主群里认识，原本想着有时间就参与一下爱心餐的公益活动，一转眼就“有空”了7年。
有时，派爱心餐的日子遇上工作日，难以招募到其他志愿者，“就是几个骨干死顶。”汤海元说，在安排工作时，他都会把派爱心餐的时间空出来。“做得久了，自然而然地就想再多做一点。”如今，他已是支撑爱心餐运营的“管家”。
家人的陪伴与理解也不可或缺。
何敏的丈夫关俊鼎是一名警察，两人因公益活动而相知、相爱。这天中午，关俊鼎值完夜班后，还没休息，就从荔湾赶来三桂村一起派爱心餐。村里巷道交错，何敏有时会迷路。或许是出于警察对于认路的职业敏感，每到此时，关俊鼎就会到前边带路：“走这个方向准没错。”
2022年下半年，是关俊鼎出资交餐厅的房租，“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支持我，没有家人支持，我也撑不到现在。”何敏说。
如今，爱心餐志愿者的微信群已有两百多人。当中有教师、地产从业者、珠宝商……“大家来自各行各业，但到了派饭日，他们都是志愿者。”何敏说，有时报名甚至要拼手速，还需要她“逼”着大家记录志愿时。
去年，有志愿者得知何敏一直自掏腰包维持爱心餐的运作，就一百、两百地捐款资助。还有一位阿婆在领过餐后，给何敏塞了一百块，“我知道你们很艰难，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也表达一下我的心意。”想起阿婆的话，何敏仍然很感动。
心愿
“更多、更好、更规范”
今年，何敏没有再续租餐厅，只保留了厨房用来做爱心餐，每月的房租减为三位数。
做爱心餐的前一天下午，何敏都会买好大部分菜，再赶来厨房打扫卫生，每次做爱心餐都会留样。
这天上午6点多，何敏赶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葱和姜，不到8点回到厨房，泡起支竹和木耳。这次，何敏要做的是番茄炒蛋、支竹炒葫芦瓜、沙葛木耳炒胡萝卜、豆豉炒南瓜。不一会儿，10多位“帮厨”志愿者陆续赶来。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开大灶的炉火。
平时，这是汤海元的“工作”。他的妻子预产期将近，原本打算“请假”。接到大家的求助电话后，确保妻子状况平稳，他还是赶来了厨房。
“‘厨神’敏姐不敢开灶火。”汤海元说。原来，即使在家，何敏炒菜一定是家人开火，更难以想象的是，曾经的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或许，未来能培养一位‘接班人’，在关键时刻能顶替我和汤哥。”何敏设想，如果有更多资金支持，就可能有人来专职做爱心餐，让爱心餐更规范。
何敏接受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采访
此外，广州市手拉手志愿服务促进会还联合广州市志愿者协会一起从爱心企业处订餐，为白云区钟落潭镇的老人派发，已派发3000多人次。“如果钟落潭有场地，我也可以来做饭、派餐。”此外，她还想把爱心餐派送到老城区，为长者饭堂作补充。“希望有一天，能把爱心餐做得更多、更好。”
何敏也期待，有更多孩子加入志愿者队伍，把敬老、爱老的精神传承下去。这一心愿，她正在实现中。
谭林琳的姨妈黄清兰是敏姐厨房的常客，但还在读初中的谭林琳是个“新人”。来到厨房前，她和姨妈先到另一位志愿者家中，取来已经分装好的100份松糕，这是当天要派发的点心。看到沙葛没削皮，她便先和其他志愿者学怎么用刮皮刀。忙活了一上午，出了不少汗。谭林琳说：“这里很有趣，只要有时间，我还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