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 发生在凉山”，第五届大凉山戏剧节举行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艾修煜
11月29日至12月10日，2023年第五届大凉山戏剧节在四川西昌举行。
本届戏剧节以“戏剧即生活戏剧即我们”为主题，吸引了津巴布韦、比利时、罗马尼亚等国家和国内各省市的115部精品剧目入围。戏剧节期间，216场涵盖话剧、舞剧、音乐剧、哑剧、肢体剧、儿童剧、木偶剧、昆曲、吕剧、楚剧、新马戏等多种表演形式的演出在西昌四大空间、凉山九大云端剧场轮番上演。
戏剧节期间，羊城晚报记者受邀前往西昌探班台前幕后，与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濮存昕、越剧表演艺术家何赛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戏剧协会总干事托比亚斯·比昂科尼等嘉宾对谈，听他们讲述几十年表演从艺从业心得，并探讨民族文化、地方戏剧与世界对话的路径及可能性。
濮存昕“艺术家需要跟受众紧密相连”
大凉山戏剧节由濮存昕、李亭、廖昌永、吉狄马加、阿来、钱文忠、王晓鹰、黄定山、郝戎、任冬生、李伯男、赵淼、谭维维、阿云嘎等24位艺术家和文化学者在2019年共同发起，凉山文旅集团全程运营。四年来，120多位国内外知名艺术家、200多个国内外艺术院团、近50所国内艺术高校、30多家国内剧院(场)与演出机构、10多个国家的近200部国内外知名剧目、3000多名中外演员、超过30万人次现场参与大凉山戏剧节活动，线上关注度破30亿次。
作为戏剧节的发起人，今年，濮存昕又一次来到大凉山。在邛海边的冬日暖阳中，濮存昕告诉羊城晚报记者，本届戏剧节算一次“小考”。“戏剧人也好，国内外的观众也好，每年这个时间，大家因为戏剧节聚集到凉山。可以说，这五年，在凉山已经形成了我们祖国西部的一个戏剧家园。在这里，我们找到一块净土，供戏剧归属，供戏剧人回家。”濮存昕表示，大凉山戏剧节以自己独有的包容和开放，倡导戏剧创作的社会化、戏剧欣赏的大众化，表达戏剧的艺术性、自然性、社会性、民族性和国际性。
作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濮存昕40多年的艺术生涯与戏剧紧密相连。此次来到凉山，濮存昕也反复提到自己对于“话剧表演的艺术标准”的思考，他表示：“我总在想，别的艺术行当都有一套明确严格的基本功训练，比如戏曲讲究‘唱念做打’，音乐讲究‘音准、节拍、速度’，美术讲究‘构图、色彩、透视、光比’……然而，话剧表演似乎更多地强调内心和情感，在基本功上似乎没有统一标准。”
在濮存昕看来，每一个话剧演员都是语言艺术工作者，要把台词说好就得达到四条标准：字正腔圆、呼吸运用通畅、四声到位、达意。“长期以来，我们的话剧表演都存在‘重演轻说’的问题，经由麦克风扩散的、带有电脉声的台词语音取代了演员的人声肉嗓，观众很难直接听到演员经过肉身直接发出的鲜活的原音了，这非常可惜。”
戏剧节期间，来自北京鼓楼西剧场的剧目《边城》在大凉山非常独特的谷剧场里上演。这里被群山包围，四周植物郁郁葱葱，还有虫鸣鸟叫环绕四周。这部诞生于都市小剧场的作品，此次要面对全新的户外演出环境。带着自己对于话剧表演标准的思考，作为联合出品人的濮存昕特地前往观看演员们的排练并与演员们分享呼吸、发声、吐字、归音、达意等台词技巧，提醒演员们要利用区别于小剧场的发声方式，让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间彻底释放出来，以更好地传递给观众。
濮存昕强调，戏剧一定要有标杆，甚至每个剧种都要有自己的标杆，“各个剧种里真正的精彩部分要保留，不要去衰减它。另外，创作者的心里要有观众，我们当代艺术家的责任就是要和观众发生关系、建立密切的联系。只有这样，我们的艺术创作才能不输于前辈。事实上，我们把今天做好就是在创造未来。吕剧、评剧、京剧……任何剧种的创作者如果能让年轻人觉得‘好！我想学’，就是在继承和发扬光大这门艺术”。濮存昕还表示：“要尊重方言，尊重各地文化特色，尊重民族文化、传统文化。我觉得，在传承保护民族文化这一部分，大家觉醒了。”
最后，濮存昕强调，应当重视观众。当谈起戏剧与人民生活的关系，濮存昕认为：“戏剧的第一元素是故事，有故事的艺术方式即戏剧。当有一天，戏剧就像时装、足球、音乐会一样自然地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故事、生活方式、生活逻辑、生活命运时，那么‘戏剧即生活’的目的就达到了。”
何赛飞“传统戏曲的滋养让我受益无穷”
越剧表演艺术家、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何赛飞也来到大凉山戏剧节。在邛海边，何赛飞参加了主题为“戏剧即生活戏剧即我们”的对话，还面对面给来自全国各地的戏剧爱好者和从业者上了一堂名为“表演艺术的融会贯通”的讲座。谈及自己的表演心得，何赛飞认为，好的表演来源于生活，因此需要表演者“多听多看多观察多积累”。
如今，互联网时代信息极大丰富，给表演者积累素材带来了便利。何赛飞表示自己是电视访谈节目和纪实节目的忠实观众：“真实的镜头里，当事人一些下意识的举动和表情非常精彩，这是最真实的。表演者需要去捕捉这些人最真实的反应。”
何赛飞透露，她年轻时非常爱看茨威格的小说：“他对人性幽微的刻画让人赞叹。”她鼓励年轻的演员多读书、多读高质量小说：“好的小说是强大的指引，演员甚至可以按照作者的描写，按图索骥地进行表演。”
作为一名越剧艺术工作者，何赛飞坦言自己很幸福：“当我开始学越剧的时候，我并没有很宏大的设想，只是觉得我喜欢舞台、喜欢表演。长大后，我发现能从事一项自己热爱的事业，真的是很幸福的事。”
从艺多年来，何赛飞一路参演了《大红灯笼高高挂》《风月》《大宅门》《孝庄秘史》等经典影视作品，留下了诸如梅珊、青楼女子小萼、海兰珠等深入人心的角色。她表示，这离不开戏曲对自己的滋养。谈起自己热爱的戏曲，何赛飞用“美不胜收”四个字来形容戏曲之美，她说：“传统戏曲的主题里往往蕴含着人生的道理，唱词中有丰沛的文字之美，唱腔中则富有音韵之美……一部好戏就是一座大宝库。”
2023年，凭借电影《追月》中“戚老师”一角，何赛飞获得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何赛飞饰演的“戚老师”曾是越剧明星，年轻时以一曲《奔月》红遍全国。片中，何赛飞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越剧功底。她表示，不仅仅是《追月》，事实上，她在多部影视作品中运用了戏曲的表演技巧，例如陈凯歌电影《风月》中的“小萼”一角，何赛飞在人物行走时便运用了锣鼓经（中国传统器乐及戏曲里面常用的打击乐记谱方法，也称为“锣经”，主要是用鼓、板、大锣、小锣、铙钹、堂鼓等打击乐的声音组合成各种不同的节奏，以烘托舞台上肃穆、悠闲、抒情、紧张、激烈、惊惶等不同的情绪及气氛）的节奏，“我按照锣鼓经的节奏来设计人物的行动步伐，有张有弛，演出慌而不乱的感觉”。何赛飞还强调：“这些戏曲表演技巧在影视作品的运用，表演者需要做到毫无痕迹，不能让观众看出来，否则就会因为刻意做作而显得不高明了。”
最后，何赛飞表示：“戏剧艺术来自于生活，创作的源泉是生活，生活是戏剧以外每个人的生存状态。作为戏剧人，就是需要利用各种表演技巧让观众发现生活的美和幸福感，这是戏剧存在的意义。”
托比亚斯·比昂科尼“忠于灵魂是传承和发扬民族文化的关键”
自2019年创办以来，大凉山戏剧节便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戏剧协会（ITI）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与合作。
在国际戏剧协会总干事托比亚斯·比昂科尼看来，当今世界，全球人民通过互联网，通过共同的音乐、电影和电视剧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连接，同时，人们开始变得喜欢追随潮流，忽视了自己文化根脉的价值，文化认同感正在丧失。因此，他呼吁：“各民族要关心自己的文化，而且不能仅仅将其置于一个封闭的博物馆中，而是需要将其带给人民，带给年轻人。”
基于此理念，托比亚斯·比昂科尼表示，国际戏剧协会作为全球最大的表演艺术组织，自大凉山戏剧节2019年开办以来便一直与之保持合作，而本届戏剧节，国际剧协和大凉山戏剧节的合作再次加强，以使大凉山的文化身份得到彰显，进而展示中国乃至世界的文化多样性，“我要向让大凉山戏剧节的每一位组织者和参与者表示感谢，大家始终如一的付出，让我们得以在此体验到戏剧和表演艺术的魅力”。
托比亚斯·比昂科尼表示，来参加大凉山戏剧节有一种回家的感觉，“2019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彝族歌者的歌唱，看到彝族服饰及一些其他具有民族传统文化元素的东西，我当即便觉得非常好，这里非常有特色，给了我特别好的体验。这里的人民和当地政府对这个地方特别热爱、特别保护，所以大家才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观和传统文化”。
托比亚斯·比昂科尼认为，世界因姹紫嫣红的文化而丰富多彩，因此，每个民族都需要重视自己的文化。他呼吁：“我们要支持那些真正关心自身文化认同的人，关心祖先们在过去的岁月中赋予生命的文化遗产，关心我们自己的文化表达。”
“我们看过很多戏剧节，我认为大凉山戏剧节很有特色，它不同于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的戏剧节。国际戏剧协会把更多外国的专家、嘉宾、好的戏剧带到这里，让更多国外人士看到大凉山戏剧节的特色，看到这片土地不一样的地方。”托比亚斯·比昂科尼表示，任何戏剧节在开始时肯定会经历一段困难时光，但是承办者应当有信心和坚持：“只要坚持在这条道路上向前走，找到独特的点，找到问题所在，不断去优化和调整，就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托比亚斯·比昂科尼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大凉山戏剧节要体现中国人民和当地的文化精神，“不管是传承也好，发扬也好，最关键的一点是一定要忠于它的灵魂，要保持它的灵魂，不能因为要创新，抹杀它灵魂本身的东西”。
为了让世界看到彝族文化以及听到彝族人民的声音，国际戏剧协会与中国剧协、大凉山戏剧节以及上海戏剧学院携手合作，邀请来自萨摩亚的杰出艺术家莱米·波尼法索创作一个艺术剧目，助力彝族文化被更多人看到，托比亚斯·比昂科尼表示：“目前，具体的内容暂时保密，但是可以告诉大家的是，这部作品不会是西方叙事的，它肯定会是一个根植中国文化的作品，值得大家期待。”
高光时刻:
交响诗形式开幕，
“戏剧发生在凉山”
本届大凉山戏剧节的开幕演出是交响诗《这个世界的欢迎词》。伴随着濮存昕、李亭、黄定山、李伯男四位戏剧节艺委会成员“戏剧发生在凉山”的呼唤，这台表现世居凉山的彝族、藏族、纳西族、摩梭人的民族原生态综合交响诗，把大凉山当地多样的民族艺术汇聚一堂，展现了一幅古老与现代交融的壮丽画卷。
开幕式上，那首出自戏剧节发起人、诗人吉狄马加的《这个世界的欢迎词》，以舞台化的形式发出了大凉山给世界的戏剧邀请函。之所以选择交响诗的形式，濮存昕称，他被彝族诗歌《豹》所打动，“你一生中不可能有这样的享受，想死死抱住豹子锦缎般的肉体……我相信20年后我自己要经历这样的瞬间，我也要享受最后的瞬间、享受这样的幻想。”
演出中，濮存昕以彝族老人的装扮告诉孩子“要热爱人”，之后又手执弓箭演绎了人与豹的博弈，时而以闲适的戏剧节帽衫示人，时而又以朗读者姿态现身……演员们则身着各民族服饰环坐于舞台，呈现着彝语朗诵、树叶吹奏、原生态合唱、彝族高腔等演出形式，不同民族的原生态艺术与凉山交响乐团的演出交相辉映，含蓄害羞的莫西子诗更以一曲《阿杰鲁》唱出了戏剧之外的另一番天地，整台演出让观众沉浸式聆听了大凉山这片神奇土地发出的最真挚声音。
和当地演员排练的过程中，濮存昕还帮助和他一同演出的小女孩度过了人生中的孤独时刻。“彩排的时候，小女孩哭了，拒绝说台词，我们以为她是怯场。后来我把她带到化妆间，她才道出原委：本来她在学校的小伙伴要跟她一起参加开幕式的演出，后来临时来不了了，她觉得非常孤独。于是，导演组紧急联系，让她的同学坐车走出大山，也参与了开幕式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