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倪宽画作有感
刘释之
依旧洞庭水,萧萧木叶黄。
孤舟棹何处,目断白云乡。
文襟烂玄圃,腕底尽琳琅。
森然瞻武库,蕴藉比腾骧。
一轮岭月上,清辉照岩廊。
岭 南 国 画 新 版 图
张演钦
客问岭南国画新版图。洋洋乎百年岭南国画!试申述如下。
百年间,岭南画派勃兴。二高一陈,奋其神威,建其勋业,功施到今。剑父暮年远走澳门,而大陆驰骛影从者至今不绝,如大德丕而宏覆;奇峰陨,而膺画圣之令誉,有国葬之哀荣。时与势,发之于艺,艺复报于时势者,未有如此其著者也。时至今日,岭南画派仍为岭南画坛中坚,驰誉全国。建国后,关山月奉敕入京,与傅抱石联袂创制《江山如此多娇》,一时大江南北而知有岭南一派。黎雄才出,以宋画技参今人法,图武汉防汛景象,震惊世人,允为力作。陈金章、梁世雄诸子踵武其后,陈金章得黎雄才之绵密,梁世雄法关山月之豪雄。后有陈永锵、方楚雄出。方楚雄多吮海派法乳,陈永锵甚得双钩绝技。二子覃思旧法,心依违兮,而终不离岭南派之指归。所谓岭南派,其宏旨,世人多目为创新、革命,实为保守,可谓精致之保守主义者也。与学院派,恰成对比。百年前,国人惶惶,匍匐于西洋,自惭于祖训。遂驰骛西向,号兼收并蓄,实囫囵吞枣。一花而得二果,岭南派终中体西用,学院派则西体中用。然二者,俱偏实用。近代国人以艺文之技,以起民族之将亡,图国家之复振。岭南派、美院派,出力尤多,美术史必有其浓墨重彩之一笔。赵少昂、杨善深、欧豪年、黎明,亦岭南派健将。后有以艺亦如衣、旧不如新者,窃“新岭南”、“后岭南”之号,欲另辟蹊径,跨制一域,然外鲜衣而内康瓠,岂能与岭南派比隆哉?卒为天下笑。
百年中,国人以革命为圭臬,以复兴为要务,故事艺文者,多委命西夷之技,其中最著者,莫过于学院派。八大美院,标准全国;庠序初登,终归一统。速写素描,论为基础。徐悲鸿、蒋兆和领袖群伦,一时猛士如林,风飙电驰,席卷全国,上山下乡,图像协形。岭南一地学院派诸公,亦威震岭表,赫奕国中。清丽通脱,则杨之光、林丰俗之伦,以绝技名世;奇伟刚猛,则王子武、林墉之属,以灵性感人。许钦松壮阔,刘济荣豪迈。陈振国、王大鹏、陈朋之辈,俱能严谨,踵武前贤,而有所增益;刘仑、尚涛、陈新华、肖映川、张彦、陈一峰、方唐、李东伟,一求变法,图辟蹊径,然终不离学院派藩篱。时有异人名方土者,经营多方,狡兔三窟,偶尔为之,而时有隐遁,出于美院,入于文人画、当代派。
岭南文人画,实岭南国画最蔚为大观而瑰奇卓荦者。然世人知之者亦鲜矣,言文人画者多称江浙,可谓固陋。番禺关良,以戏法演画法,朴拙劲健;茂名丁衍庸,法八大而致洋气,极减简而烂漫;粤东赖少其,渊深厚重,境界高华;潮州饶宗颐,清雅高蹈,天地清气、书卷爽气,一锺其上。中山刘斯奋,纵学养而入画,生健并济以宣其文。岭东陈卓坤,抗俗尘以自娱,朴拙双至而见威稜。汕头郭莽园,奋其闯王之神威,发其狷狂之性灵。李世南,挟大写意以驰名天下;卢延光,得书卷气而掞藻飞声。李劲堃,墨团团中难掩文质彬彬;方土,有形式主义之形,复有形式主义之义;周国城,以书入画,文人一画,可目为程品。张东、林蓝,俱得文气、清气。诗书画印,为文人画之通例,然非文人画之标配。关良弱于书,而不损其文人画本质;林蓝,被制作之讥;卢延光,致装饰之诮。然俱为文人画也。何者?得文气、见逸气,而气韵生动者,俱可目为文人画。高山樵尝以钱舜举方卢延光,良有以也。李伟铭、罗一平、潘小明、杨福音、周正良、梁照堂、黄唯理、白父、陈迹、陈映欣、庄小尖、郭公元、王秋奇、许裕长、陈天、梁基永、孙晓枫、刘思东、罗兵、冯苗……俱得文气。
所谓文人画,间与传统派合。领表传统派,中坚乃先癸亥合作社而后为广东国画研究会者,黄宾虹为猛将。黄宾虹为传统派之博采众长、革故鼎新者,复为文人画之洪钟大吕。陆俨少入粤而旋归浙,浙派精神,终未一易,实与岭南无涉。吴静山,少有令誉;吴子玉,入古至深。卢子枢,延息香光;袁伟强、区广安,踵武卢氏,继胤三代,从者日众。刘国玉,磵居翁山,比邻南华,兴焦墨大写,可谓南宗北貌。许晓彬,系出美院,祖述先贤,工守意攻。又有贾博鸿、宋陆京、罗兵、朱涛之伦,俱以书法演画法,得古法而能不泥。许敦平、羊草,接续传统,虽时有远近,而志存高远,则一也。今之所谓传统派,乃正宗之保守主义,实为当今最可宝贵之人文状态也。美国名思想家丹尼尔•贝尔尝自谓曰:“经济一域,吾乃社会主义者;政治一途,吾是自由主义者;文化一地,吾为保守主义者。”
又工笔诸人,俱可强目为传统派,一如书法,持一线而舞,感动天下,虽有气格高下之别,而绝难有技法、形质之所由分者也。招炽挺、周彦生、林若熹、罗寒蕾、涂国喜、万小甯、郑阿湃、毛宜、于理,俱以工笔有名于时。
当代水墨,亦为一派。或持之以干世,录时代精神,卡通一代诸将为先锋,黄一瀚享其名;陈绍雄为殿军,惜英年早逝。或假之以遁世,重玄思默想,而欲包举宇内、瞬跨三界者,刘一行奏其功。又有以摅其出世之志者,以清气傲人,如梁铨、李钢之属,可谓当代水墨之文人画。董小明,亡其形而有形质历历可拊之姿;王璜生,得其形而无兴灭骋变之轨。二公俱入当代水墨。当代水墨,以观念胜。所谓观念,实无法观其念,固所不论;齗齗而辩,于世何益?王绍强、左正尧、黄国武、郭青,亦可目为当代水墨。
三十年间,世南南来,方向北往。郭子良赴帝都,王子武隐鹏城。东西异路,南北辐辏,信息如流,画士如林。画人多自振者,体制内、体制外,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美协、美院,画院、画廊,艺博会、文交所,人才辈出。复有伯乐,修束帛,持旌命,孜孜以求。许钦松设奖金,奖掖后进。方土起陆京,求显岩穴之士;又育青苗,一时俊彦秀发。
建国前,革命图存,国画亦重革命,岭南画派遂兴,一新画坛。建国后前三十年,社会建设如火如荼,政治运动多有发动,国画重实用,岭南派、美院派大骋其志,并驾齐驱。后三十年,改革开放,自由舒展,岭南派盛行,美院派当道,文人画复兴,传统派现形,当代派崛起。至此,岭南派、美院派、文人画、传统派、当代水墨,岭南国画五派鼎立之势,固也。
布罗代尔论史,有所谓短时段、中时段、长时段之别,短时段制于时势英豪,中时段制于经济世务,长时段制于人文地脉。可谓的论。今吾人论画,岂可不举目长睋,超时势英豪,越经济世务,终求于人文地脉,乃至天道人伦者乎?
编辑/王绮彤
审校/赵旭虹
核发/张演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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