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登台表演那天，深爱她的母亲哭了，传给她技艺的“师傅妈妈”也哭了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隽杰
图/受访者提供
娴熟的动作，精准的走位，阵阵鼓点声中，脸谱一张接一张飞速变换……很难有人能相信，正在表演川剧变脸的演员是一位唐氏综合征患者。
今年19岁的殷秋华，四川省南充市蓬安县人，在6个月大时被确诊为唐氏综合征，母亲赵海英没有放弃她，而是教她生活自理，带她拜师学艺。在“师傅妈妈”林春的悉心教导下，如今秋华已经会变8张脸谱，还在学习川剧吐火。
穿上戏服，描眉画脸，褪去特殊的面容特征，一个被诊断为“智力障碍”的唐氏患者竟迸发出惊人的舞台表现力和感染力。当人们的目光不再局限于秋华被病痛折磨的外表，她那颗拥有顽强生命力、热爱艺术的心让人感觉愈发真切。
被按下“慢放键”的人生
今年57岁的赵海英有三个孩子，她最心疼“幺女儿”殷秋华。赵海英在38岁的年纪才生下秋华，自此之后，她几乎将全部的关心都给了这个最小的孩子。
女儿新生带来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赵海英逐渐发现秋华做什么事情都比同龄的孩子慢半拍，“别人家的娃娃都晓得笑了，晓得爬了，我家娃娃还是躺在床上，眼里无神，连翻身都做不到。”
殷秋华6个月的时候，被确诊了唐氏综合征。赵海英感到困惑，“这是个啥子病？”彼时的她从来没听说过唐氏患儿，也不知道这对秋华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她单纯地认为“有病就需要治”，带着秋华去了成都、重庆、北京。
在北京的大医院，一位专家告诉赵海英，这种病，全世界都没法治。“得了这个病，以后会有智力障碍，生活很难自理……”医生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赵海英头脑发蒙，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赵海英看着怀里的孩子，下定决心要把她养好，她辞去了工作，专心照看女儿。和秋华在一起的时间流淌得很缓慢，她的头发长得很慢，牙齿长得很慢，学走路也要分成好几步：先花几个月学会站起来，再花几个月学会迈出一只脚……
在黏稠的时光里，赵海英把秋华养大了，她的焦虑却与日俱增。38岁高龄才有了女儿，赵海英担忧，自己离开人世后，女儿的路该往哪里走？她迫切地希望秋华能学会一技之长，“不为别的，只为将来有个谋生手段，有碗饭吃。”
10多年的朝夕相处，赵海英发现音乐对女儿有很强的感染力，做什么事都迟缓的秋华，却会跟着音乐的节奏摆手、扭头。为了培养女儿的兴趣爱好，赵海英几乎跑遍了小县城里每一家知名的培训机构，带着秋华学小提琴，学跳舞，都没有结果，“培训班都是几十个孩子一批地教，没有老师愿意为了秋华慢下来。”
日复一日的“雕琢”
直到2021年，在县残联的情景剧排练现场，17岁的殷秋华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带着她“慢慢走”的老师。
赵海英清楚地记得，秋华在排练现场盯着指导老师林春的专注眼神，那是一种认真到近乎痴迷的状态。林春无论做什么动作，秋华都会跟着模仿，尽己所能做好一招一式。
在演出结束后，林春接到了赵海英的电话：“林老师，您能不能收下秋华做学生？”
林春的心里咯噔一下，和川剧打了30多年交道，她教出一批批徒弟，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唐氏孩子。林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让赵海英带着殷秋华来到了排练室，在简单地检查秋华的身体后，她认为“这个孩子是可以被雕琢出来的”。就这样，秋华走上了学习川剧变脸的路。
林春并没有因为秋华的病症而降低要求，她以专业剧团演员的标准来培养秋华，从压腰、压腿、走圆场、跑台步这些基本功开始练起，林春坚持认为，只有基本功扎实，演员在台上才能有“精气神”。秋华的反应迟缓，林春就放慢鼓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掰开了揉碎了教。
最头疼的是，秋华对学过的东西老是记不住，往往前一天刚学会了新动作，第二天又忘了个干净。无可奈何之下，林春让赵海英把教学的过程录下来，等晚上回家后再带着秋华“加练”。赵海英笑着向记者回忆：“刚开始练的那段日子，真是比特种兵训练还难。”
每天八个小时的重复，日复一日的重复，似乎是永无止境的重复。林春就像真正的雕刻师一样，倾尽心力琢磨秋华这块“璞玉”。也有被气到不耐烦的时候，林春只是转身叹口气，再重新满面笑容地敲响鼓点说：“宝宝加油，我们再来一次！”
林春告诉记者，虽然秋华有智力障碍，但是她对别人的态度非常敏感，“你笑的时候她也会笑，如果你严肃起来，她一下子就会紧张。”林春知道，秋华的成长过程中，少不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因此她经常带秋华参加各种活动，接触社会，建立自信。
林春记得，常有人用很夸张的语气问她：“这是你什么人？”林春会很大方地回应：“这是我的小徒儿啊。”如果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盯着秋华看，林春会把秋华拉到身边来，用手挽着她的肩膀，“我要给她力量，让她知道我在陪着她。”
唐氏女孩的“新生”
殷秋华第一次登台表演，是赵海英永生难忘的日子。在表演前一天晚上，秋华很认真地对赵海英说：“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变脸演好的，大姨在天上看着我。”赵海英告诉记者，大姨是秋华最喜欢的姨娘，那时刚过世不久。
在听到秋华话语的一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女儿讲出的话。这是秋华第一次像大人一样同赵海英交谈，也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如此丰沛的情感。
那天演出现场，秋华在舞台上光彩照人，走位精准，动作娴熟，几乎看不出一点唐氏患者的影子。赵海英激动得一直在哭，她觉得女儿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个开头。演出结束后，秋华得了一个红包，她转身把红包拿给了林春，“师傅妈妈，这是我孝敬您的。”林春也忍不住落了泪。
如今，秋华已经会变八张脸谱，还学会了“回脸”技巧，正在学习川剧吐火。林春告诉记者：“唐氏宝宝的学习是不能停下来的，停下来可能很快就会倒退。”她一直在观察秋华的学习进度，“只要她愿意学，学得会，我会倾囊相授。”
在赵海英看来，女儿习得技艺的过程，也是近乎“新生”的过程。在学习变脸之前，秋华的眼神总是呆滞的，说话含混不清，呈现出典型的唐氏宝宝的特征。而现在，她的眼睛有了神采，不再畏惧和陌生人进行交流，“几乎换了一个人”。
秋华小时候，总是被其他孩子欺负，赵海英会跟他们说：“她是从外星球来的孩子，听不懂地球话，不懂地球上的事。”如今，外星孩子来到地球19个年头了，母亲、老师的爱和包容，让她活得很好，很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