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从母胎起便与体育、追星完全绝缘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所谓“饭圈”乱象是如何乱哄哄地“粘”上奥运会的。不过,这倒并不妨碍我谈论这一话题。与两者的绝缘,或许恰恰赋予我不带偏见的优势。
初次听闻奥运会,是在二十年前的夏天。那时我尚在小学,坚信世界上有孙悟空、奥特曼以及圣斗士星矢。那段时间,无论电视新闻还是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一个对我来说神秘而诱人的概念——雅典奥运会。顺理成章地,我将它理解为纪念《圣斗士星矢》中的雅典娜的一种仪式。尽管这一奇妙联想最终破灭,但它在我心中赋予奥运会的诸多人文价值却不曾稍减。这些人文价值,可以用温克尔曼对古希腊艺术的评论来概括——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因此,当看到“饭圈”乱象与奥运盛会联系在一起时,我甚至产生一种本能的反感——某种圣洁、崇高的东西被玷污了。我想,人们对这一话题的热议,或许与我的感受有相似的心理根源。
一位学者曾说,古希腊的空气是清冽的。除了张扬人性的神话与艺术、重视理性的哲学与科学,它的最“清冽”处,恐怕还在于献给全人类的体育精神。对于古希腊人来说,体育几乎与人生的一切事业相关。哲学上,巴门尼德与芝诺曾在观看奥运会时展开运动与静止之辩;文学上,荷马在《伊利亚特》的末尾以一场运动会让英雄们一“赛”泯恩仇;艺术上,米隆的雕塑名作《掷铁饼者》便是从体育赛事中取材……此外,许多古希腊名人都参加过奥运会,据说柏拉图还曾荣获自由搏击冠军。
这种“清冽”的体育精神,从古代奥运会一直传承至现代奥运会,在人类文明史上堪称奇迹。无论形式上有多少变化,其人文内核始终未变。每一届奥运盛会,每一场体育赛事,都在警醒我们:用宽容消弭争斗,用理性驱逐偏执,用真诚化解隔阂,用雅量除去狭隘……但可惜,“饭圈”乱象制造者们为这些弥足珍贵的价值蒙上了一层阴影。
身在“饭圈”之外,我无从分析“饭圈中人”的深层心理,只能以集体无意识来解释。这在人类历史上早已见怪不怪,荣格甚至将不明飞行物现象都归因于群体心理。然而,如今的“饭圈”乱象之盛行及其表现之极端,似乎已超出了我们的历史经验。
作为一种追星方式,“饭圈文化”可说古已有之。但相比于今日,古代的“饭圈文化”并未呈现出不可理解的病态,即使是“看杀卫玠”的典故,也不会令人心生反感。正相反,古时的“饭圈文化”甚至会以其优雅的表达方式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林语堂曾在《苏东坡传》中讲过一个故事:一位苏轼的崇拜者每天用十斤羊肉“贿赂”苏轼的秘书,请求得到苏轼手书的便笺。苏轼得知后,便笑着对秘书说:今日禁屠,没有便笺……
相比于从前,当代畸形的“饭圈文化”带有更多的非理性、群体性甚至攻击性,人性中蒙昧与阴暗的一面被空前放大,以至于成为一种乱象。从技术层面来说,这种畸形和失控或许与移动互联网有关。它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抱团”变得几乎没有成本,好处当然显而易见,坏处则是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各种各样的集体无意识。对于本就缺少独立意志的人来说,身处其中,很难不被带偏。
面对这些乱象,我们更应该重拾那些似乎早已不合时宜的人文理想——无论是苏格拉底一再强调的理性与自省,还是孔子告诫门徒的“君子群而不党”,仍然值得我们用非凡的气魄毕生追求,从畸形的“饭圈文化”回归到“清冽”的人文精神。
古希腊诗人品达在一首庆祝奥运会的诗中如此写道:“愿你在有生之年高蹈!我则愿在同样的日子里,凭智慧为全人类到处瞻望。”这句诗,愿你我常诵不忘。
谢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