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张华
为了怀孕生娃，从佛山到广州，42岁的陈女士在三次试管婴儿植入失败后，终于在第四次“开奖中标”，随后便在广东省生殖医院住进了保胎中心的“无陪护病房”。这里有医生和护士24小时守护。
“无陪护病房”让陈女士一家轻松很多，她安心保胎，老公放心上班，“免受一人住院、全家奔波之苦”。不过，这只是少数情况。目前，大多数住院患者仍需要家属陪护或雇护工照料，而护工水平参差不齐，尤其让不少家属闹心。
近日，国家医保局出台护理类立项指南（试行）和优化调整护理价格政策通知，新设“免陪照护服务”价格项目，实行政府指导价管理，满足群众多样化的护理服务需求。“免陪照护服务”下，“无陪护病房”由医疗机构的专业医疗护理员为住院患者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生活照护服务，不再依赖患者家属亲自陪护，也不再需要家属自聘护工。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预计将引发护理界的一场变革。有护理专家向记者表示：护工将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培训后的专业医疗护理员持证上岗，既增加护理服务的供给，也让病人家属更放心。
源头：护士人力不足，“真的忙不过来”
洗漱、擦身、搀扶上厕所或者使用便盆……住院患者这些生活照护，目前很大程度上依赖家属或护工完成，其主要原因是护士人手相对不足。2023年底统计显示，我国医疗卫生机构床位总数达到1017.4万张，这意味着，平均每千人口拥有7.23张床位。2022年底，全国注册护士总量超过520万人，每千人口注册护士约为3.7人。
按照国家要求，二级及以上医院全院病区护士与实际开放床位比不低于0.5:1，重症监护病房护士与实际开放床位比不低于2.5:1-3:1。暨南大学护理学院院长、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张晓慎表示，在ICU病区，危重患者的生活护理，比如擦身、大小便清洁等都是由护士来照顾完成，但在普通病房，这类生活照护很大程度上依赖家属或者护工。
记者在多家医院采访时，多位患者和家属提出：“如果护士能够承担起病人的生活护理，可以很大程度上减轻患者住院给家庭带来的负担。”
在番禺某医院，记者看到，康复科病房有近140张床位，这里的病人多数罹患晚期肿瘤、中风等，基本生活不能自理。一天24小时，科里的护士都很忙碌。“我们真的忙不过来。”该科主任刘斌（化名）告诉记者，“一般来说，病房护士与床位的比例至少应为0.4:1，但是我们科配比率低到了0.2:1，护士相当于一个人承担了两三个人的工作。”
为什么护士配备这么少？刘斌坦言：“主要是因为费用控制比较严，对于公益二类医院，科室并没有经济效益可言，不够资源配备足够多的医护人员。同时，医护人员的付出与收入绝对不平衡。”正因为活多钱少，目前护士流失的现象也很普遍。一位三甲医院的护士长对记者说，自己从事护理的同学有一半已经转行了。
现状：护工门槛较低，服务水平参差
护士无力分身，护工应运而生。记者了解到，我国护工群体最早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成因复杂，既有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医疗护理资源短缺，无法满足群众需求的因素，也有父母生病住院，而很多独生子女无暇照顾的现实困境，还有当时医疗行业改革市场化导向的契机——这些，导致“护工大军”逐渐形成。
“其实，很多护工本身是农民工。即便经过了一些基础的培训，他们对病人的日常照护依旧会让人感觉服务水平参差不齐。”刘斌说，“比如给卧床病人翻身、将半身不遂的病人移动到轮椅上，如果护工不懂得应用技巧，生拉硬扯，就很容易导致病人肌肉拉伤，甚至骨折。又比如有的护工不懂给中风病人喂食的技巧，使食物被误吸进气管，还有可能导致窒息。”
照护病人的确是一件很精细的事情。“比如吃饭是最平常的事情，但是对于病人的饮食，我们要注意科学营养搭配、精心安排进餐时间、耐心协助患者进食、细心观察患者进餐量等。同时，还需要关注患者的精神需求，用患者能够接受的方式进行沟通，要充分尊重和理解患者。”刘斌说。
护工除了照护水平良莠不齐外，也缺乏足够规范的管理。记者了解到，护工的管理往往隶属医院外包的机构，逢年过节，护工们纷纷回家了，请不到护工就成了部分家属头疼的事情。
据悉，从2019年开始，国家就加强对医疗护理员的培训和规范管理。有业内护理专家表示，经过专业培训、具备一定专业能力的医疗护理员将取代护工，从而真正满足患者的照护需求。
创新：护理人员专业化，持证上岗可流动
新政策提出的“免陪照护服务”，是由医疗机构的专业医疗护理员，为住院患者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生活照护服务。那么，专业医疗护理员与护工区别何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
张晓慎指出，医疗机构的专业医疗护理员与护工、护士有所区别，但又存在联系。“专业医疗护理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护工。虽然其工作内容与护工相似，都是为患者提供生活照护服务，但医疗护理员接受了更为系统的医疗护理培训，能够在护士指导下，为患者尤其是病情相对较重的患者提供更为专业的照护服务。同时，专业医疗护理员也不同于护士。”
据了解，广东某三甲综合医院曾开展医疗护理员培训。该院护理部主任陈玲（化名）说：“培训都是由临床护理骨干执行，课程包括了服务以及技术等培训科目，前者包括职业道德、工作规范、沟通技巧、心理调适，后者包括全民急救（心肺复苏等）、院感防控、日常照护以及服务应急（跌倒、误吸、烫伤）等。”
让陈玲深入思考的是，“医疗护理员既然是一个职业，在我院经过培训后持证上岗，离职后如果去其他医院，是否还需要再培训？其职业资格是否能够得到认可？”她期望，假以时日能对医疗护理员进行规范培训、资质考核、系统登记等管理，同时，完善医疗护理员职业技能晋升体系。如此一来，可以让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员的职业内涵得到丰富和拓宽，使他们获得更好的职业认同感，同时也有利于管理。
“在一些发达国家，如美国和日本，‘无陪护病房’的概念已经相当成熟。在护理服务配置上，美国的医院配备有两个团队：一个是注册护士和执业护士团队，相当于我们国内的护士角色，负责患者的医疗护理，包括病情观察、药物管理、治疗护理等；另一个是护理助理团队，相当于我们谈到的医疗护理员，负责患者的生活护理，包括基本生活照料和环境整理等。在日本也是类似的，有护士和介护员，分别负责医疗护理和生活护理工作。”张晓慎说。
无论是美国还是日本，都在强调护理人员的专业化，医疗护理和生活护理的职责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在张晓慎看来，我国也可借鉴这些国家的经验，进一步完善“免陪照护服务”。
收费：政策探索阶段，全国层面暂未纳入医保
“无陪护病房”护理收费价格也是此次新政策一个备受关注的热点。新增设的“免陪照护服务”价格项目内容侧重于患者日常生活起居的照顾和协助，属于生活护理收费项目。
据业内人士透露，全国各地“无陪护病房”具体收费标准和支付方式各不相同。比如厦门大学附属心血管病医院的收费标准为一级护理170元/天，二级护理120元/天，平均住院七天，总费用约800多元；另一种模式是“财政、医保、患者各负担一点”，日收费标准根据患者生活自理能力的不同分为100元、160元、230元三档，整体纳入医保支付范围，个人先行自付30%，其余70%由基本医保支付。天津的“无陪护服务”单日费用不超过100元，部分医院已支持通过医保结算。浙江安吉县人民医院的“无陪护病房”护理费分三档按天收费：一对一服务160元、一对二服务120元、一对三服务100元。据记者了解，目前广州三甲医院的护工收费，一对一差不多为250元/天。
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存在一些不同的声音。张晓慎认为，首先是收费标准的合理性仍值得探讨。对于一些患者及家属，尤其是低收入家庭来说，可能会增加他们的经济负担。建议收费标准能够更加灵活，根据不同地区的经济水平和患者的实际需求进行调整。其次是护理质量的保障问题。一些患者会担心，即使收费统一了，但服务质量参差不齐，无法达到预期的标准。因此，还需要加强对护理服务的培训、监督和管理。
近年来，随着中国社会老龄化趋势加剧以及家庭结构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家庭面临着照顾老人的压力。“免陪照护服务”无疑能解决部分家庭因工作或其他原因无法亲自照料老人的问题，不仅减轻家属负担，也为老年人提供了专业、安全的护理服务。但现实情况是，护理资源是有限的。
对此，国家医保局明确，现阶段“免陪照护服务”仅适用于特级、Ⅰ级护理患者，且暂不纳入医保。张晓慎谈到，特级、Ⅰ级护理患者通常病情较重，生活自理能力受限或完全丧失，需要全天候、全方位的照护服务。将“免陪照护服务”限定在此范围内，可以确保有限的护理资源得到合理分配和利用。
而且，该项目目前还处于政策探索和试点阶段。在服务标准和质量尚未完全明确的情况下，将其纳入医保范围可能会引发一些争议，还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完善政策。不过，张晓慎肯定地表示：“相信随着该服务项目不断完善发展，‘免陪照护服务’需求的呼声必然会越来越高，未来会有更多的患者能享受到‘免陪照护服务’，并有望将其纳入医保范围以减轻患者和家属的经济负担。”
链接
就免陪照护服务
广东年底前出台基准价格
羊城晚报讯 记者1日从广东省医疗保障局获悉，广东省将及时落实国家要求，计划于年底前发布“免陪照护服务”的统一基准定价，此举将为省内各地市提供明确的执行标准，确保“免陪照护服务”的收费合理、透明。
（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