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谭洁文 实习生 薛舒彤
图/受访者提供
在广州天河客运站商圈的一间复式公寓里，灯光昏黄，阿达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楼下一群年轻人围坐在地上。他们时不时拿起酒杯小啜一口，坐在投影幕前的一个人正指着PPT，进行着一场题为《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人的理性如何面对必然的命数》的学术分享。
这是克莱因homebar氛围最热烈的一场学术之夜。听众有着不同的背景，有创业老板，有打工人，有学生，也有失业者，而分享人是来自广州一所高校哲学专业的任教老师。主讲人通过古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和大家讨论“人的理性如何对抗必然的命运”，现场没有开组会时的严肃，没有晦涩难懂的术语，只有轻松愉悦的思考碰撞。
今年以来，“学术酒吧”活动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多个大城市兴起。美团数据显示，今年10月份以来，“学术酒吧”搜索量较9月同期增长142%，20岁至30岁的年轻用户搜索占比超半数，北京、上海、西安、深圳等地的搜索热度位居前列。
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哲学专业的农沃达，作为这间克莱因homebar的主理人，他正在尝试将“学术酒吧”这一概念移植到广州这座平民务实的城市。看到学术之夜反响热烈，阿达不由得十分欣喜。“这个氛围让我觉得很不错，大家有分享有表达，还能喝点酒，比较轻松愉悦地度过今晚。”他笑言，“这是我想做、想看到的。”
从哲学系研究生到学术酒吧主理人
本科时期，农沃达就读于行政管理专业。学习行政知识之余，他的想法经常飘到现实生活之外，“我现在感知到的世界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梦？”
偶然接触到哲学后，他才发现历史上的哲学家早就讨论过他所想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从庄子的“庄周梦蝶”，再到柏拉图的理念论，这些哲学家都全面系统地思考过这些问题。“哲学”这个看似深邃的词汇对他来说不再遥远，反而能帮助他思考那些更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原来思考的对象可以不局限于现实生活，也不局限于一时一地，这片天地是值得我去深究和学习的。”
在哲学魅力的吸引下，农沃达本科毕业后成功跨考了华南师范大学哲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专攻逻辑学方向。在三年的学硕生活中，他对哲学的热爱在增长，但面对毕业去向，他了解自己并不是能静得下心来长期搞研究、坐“冷板凳”的人，于是他选择入职教培机构的项目运营岗，后来又跳槽到AI公司的销售运营岗。任职销售时，他时常需要参加应酬、推销产品，还要面对复杂的职场礼仪。“比如说我平时要去应酬，要思考怎么跟客户打交道，还要思考怎么能够取悦客户，我才能够有更好的收入。”这对曾经天天思考哲学问题的他来说，似乎格格不入。
今年7月份，农沃达所在的项目被公司砍掉，他也随之被裁员。短暂休息半个月后，他开始找工作，但都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岗位。“我收到的offer基本上都是销售类型的管理岗，这意味着我要推逼着手下的十几个销售出业绩。”阿达表示，“这让我回想起以前的痛苦，别人推逼我，我都很痛苦，所以我不愿意去逼别人。我更想要一份能够和他人平等交流的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环境能和他人平等交流，还能从中赚到生活费？农沃达想到了当时流行于上海的“homebar”——家庭酒吧。组织者租下一间小型复式公寓，通过社交平台组局，邀请人们到家中畅饮，并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创业资金只需要几万元。农沃达在前期市场调研时发现，相比上海的较为饱和的homebar市场，广州当时只有七八家homebar，可以作为一个不错的轻创业项目。
在思考自己的homebar项目和竞争者相比有什么特色时，“学术酒吧”概念进入了农沃达的视野。“我本身是华师哲学系毕业的，我之前在高校里还认识一些老师以及留下任教的师兄师姐，或者还有在读博的同学等等，我就想能不能把这个资源给利用起来，把homebar和学术酒吧的概念结合起来。”
让知识走出学院的高墙
农沃达的学术酒吧强调轻松有趣的知识分享。“我们不是开组会。”农沃达笑着说。他用“轻学术”来定位自己的酒吧，“我搭建起一个平台，目的是让在学院里面的人能跟社会上的人士多交流。”
让农沃达感到惊喜的是，他开设学术酒吧的初衷也契合了许多高校老师和硕博研究生的需求。“除了刚开始我要找人分享，后来其实是大部分分享者主动找到我。”他告诉记者，“他们之前在学校里面更多是面对本专业的学生或导师进行分享，这些分享都是在一个规定的课题内。所以他们希望能够接触到本专业以外或者社会上其他的人。”
从古希腊哲学中关于理性和必然命运的思辨，再到艺术展览中关于摄影的讨论，农沃达尽量组织多种不同学科的分享。“在高校里，硕博士生们通常是在导师很小的研究领域里，再找出一个更细的分支去做研究，这和普通生活其实已经离得非常远。”农沃达表示，这些人希望能通过学术酒吧接触到除了本专业以外的其他人，想去作能让大家都感兴趣的分享。
农沃达的学术酒吧甚至成为了高校研究者们获得身心放松的地方。在今年的一场学术分享结束后，一位华南理工大学的博士生联系农沃达表示想来酒吧。农沃达告诉他学术分享环节已经结束，但进酒吧的门票价格不会变低，这位博士生说没关系、他就想过去。农沃达回忆，“他那天真的是学业压力非常大，所以他宁愿多花点钱，也要寻找一处能让身心休憩的地方。”
“这个时代呼吁知识的回归”
对于参与学术酒吧活动的大众来说，这些讲座往往能帮他们打开通往专业知识的大门。一位来自中科大地球科学专业的博士曾以科普的方式生动地给观众讲述了地球起源和生命诞生的演变历程。“这些内容都很科普、很有趣。”农沃达表示，在他参与的大部分场次，听众都能自然而然地加入交流。“他们享受的是在听的内容。”农沃达解释说，“这些内容可能对听众的理解能力提出一定的挑战，需要他们集中注意力才能够明白主讲人分享的内容。”在农沃达看来，这是对泛娱乐化的一种反抗，也是对深度知识和思考的一种渴望。
在分享《俄狄浦斯王》时，分享者向听众们抛出了这样的问题：当你逃不出命运的选择时，你还剩下什么？农沃达觉得“挣扎”的命题是很哲学的表达方式，“但他讲的哲学不会太深刻，能很好地激起大家的讨论和反馈、代入自己的生活经历。这种极强的互动性，让听众们对学术议题有了导论式的认知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交流起来，在微醺与分享中找到生活的一个出口。”
农沃达并不担心自己的学术酒吧会过气。“我们生活在一个泛娱乐化的时代，人们往往缺乏深度思考。”他说，“但学术酒吧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人们可以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思考，去追求精神层面的消费，而不必承受过多的压力。”农沃达坚信这个时代呼吁知识的回归，他想要带领大家去做一些新的尝试。
在未来，农沃达希望在广州建立起一个能给人们提供更多选项的社区。“大家的生活不再是三点一线，不再是被动接受这个时代给他的选择。”他向往着，“大家能够反思新选项，在都市生活里形成一个更完整的自己。”“学术酒吧会往前发展，我要坚持的事情始终是鼓励分享、鼓励表达、鼓励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