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柳卓楠
最近，广州那个因为做“白切鸡咖啡”而上了热搜的咖啡师辞职了。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很多人更不知道的是，他是一名孤独症患者，只有23岁。他的离开，因为“白切鸡咖啡”，也因为不久前那些难以抵抗的网络暴力。
10月末，一条制作白切鸡咖啡的短视频在社交平台火了。视频来源是广州一家名叫“与星咖啡”的孤独症公益咖啡厅，视频中，23岁的孤独症青年小北（化名）正在实验一款广东“特色”咖啡：把咖啡底做好，然后放几块白切鸡进去，撒上姜蓉，加入牛奶、咖啡，最后再淋上点酱汁，“白切鸡咖啡”就做好了。
小北和朋友们都没想到，这条视频一下子“火了”。可“火”的背后，却引来了一系列争议和网络暴力。相关视频被转载、二次剪辑发布，评论达到了上万条。不少人质疑咖啡店哗众取宠，甚至一度上升到对咖啡师的人身攻击。不久前，因为受不了网络暴力言论，小北辞职了，和妈妈一起离开了广州，表示：“不愿再受打扰。”
舆论发酵的这些天，记者多次探访了与星咖啡店，了解孤独症咖啡师遭受网暴背后的故事，探寻大龄孤独症青年的生存困境。
给“星星的孩子”开的一家咖啡店
与星咖啡藏在广州市天河区天河东路附近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巷子里，店面不大，夹在两个商铺中间，占地十几平方米。
走进店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周墙上挂着的几幅孤独症儿童的绘画作品，色彩明艳，充满童趣。咖啡台后面的白墙上印着几行字——
“我们相信，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意义和使命，你也是。‘与星’咖啡，与星星的孩子在一起，为自闭症人士提供就业及艺术展示平台。”
患有孤独症（自闭症）的孩子有个特别的称呼：“星星的孩子”。与星咖啡的店名也源于此。2023年，与星咖啡开业了，老板就是咖啡店隔壁一家名叫“象宝启星儿童教育中心”的孤独症特教机构负责人。
“我们开店的初衷就是希望给大龄孤独症青年提供一个就业的机会。”与星咖啡工作人员何女士告诉记者，大龄孤独症青年在义务教育结束之后，大多都面临着“三无”困境：无学可上、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就业困境是一大难题。
“有些单位设置了残疾人就业岗位，肢体残疾、视障听障人士都可以，但一听到是孤独症就婉拒了。”何女士说，与星咖啡就是希望能够尽绵薄之力，为他们提供一个就业和社会交往的平台，店里也会定期举办孤独症画展等公益活动，让更多人了解孤独症群体。
小北是今年4月入职的，此前他的工作是一名清洁工。“小北可以独立搭乘地铁、上下班，工作认真，有一定的社会交往能力。我们经过考察后，决定培训他作为咖啡师。”何女士说。
过去近7个月里，每天上午8点，小北准时来到与星咖啡店，打扫卫生、接待顾客、制作咖啡，下午5点准时下班。虽然少言寡语，但一切十分井然有序。空闲了，小北还会坐在角落看一看书籍。
“能明显感觉到小北的变化，刚来时他有些胆小紧张，不敢和人眼神接触，说话也很小声。后来自信了很多，有顾客来了，会笑着说：‘欢迎光临，喝点什么？’”小北的朋友、咖啡店同事小紫说道。
拍短视频让更多人了解大龄孤独症青年
为小北拍摄短视频是从今年5月开始的。
“其实店里顾客不多，有时候一星期也没几个人来。我们想有什么方法能让小北过得充实一些，于是想到拍短视频这种形式，也算是工作疗愈的一种，激发他的潜能和创造力，也让网友了解孤独症群体。”与星咖啡店工作人员郑先生说。
与星咖啡的视频号简介这样写道：“我们是一家孤独症主题公益咖啡店，分享孤独症咖啡师的日常生活，了解心智障碍人士天马行空的作品，欢迎各种公益联动，了解更多不平凡的故事。”
从今年5月25日起，与星咖啡开始分享短视频，内容包括小北的工作日常，以及制作香菜咖啡、鸭掌咖啡、猪脚姜咖啡等创意咖啡。视频里，小北制作咖啡，口中念着步骤，做好之后，小紫等同事还会出镜品尝咖啡，讲述自己的感受。
“这些咖啡是不售卖的，只是我们自己创意拍摄。”小紫说，小北很喜欢拍视频，每次拍视频他都会笑容满面。
渐渐地，他们也获得了一些关注度。在某音视频平台上，与星咖啡有了200多个粉丝，相关视频点赞量近1万。不少粉丝被小北的笑容暖到，会给他留言“我从小北的笑容里面看到了自信”“我要以他为榜样”。还有很多孤独症孩子家长留言说：“看到他就看到了希望，也许我的孩子也可以像他这样立足于社会。”
小北也喜欢去网上浏览自己的视频，看到网友送来的鼓励，十分开心。
10月的一天，郑先生、小紫、小北等人头脑风暴，想要拍摄一款广东特色“白切鸡咖啡”。他们把各种材料摆好，让小北去创意搭配、制作。
和过去的那些视频一样，他们剪辑后放到视频平台上。可没想到这次的短视频却“火”了，但“火”的背后，却引来了一连串的争议和质疑。
“白切鸡咖啡”引来的网络暴力
“爱吃白切鸡和爱喝咖啡的人都沉默了。”
“来个广东人，你们真这么喝吗？”
“带着你的白切鸡咖啡滚出广东”
“食白切鸡咖啡，好好人都食自闭。”
......
视频发布后，“白切鸡咖啡”一下子上了网络热搜，相关视频被转载、二次剪切发布，评论达到了上万条。评论里，有些了解孤独症咖啡师情况的网友为小北送来祝福，但也有许多网友发出调侃，质疑他们“博眼球”“搞噱头”。由于视频热度不断上涨，原本调侃的声音，逐渐转为人身攻击。
“看那些恶评太难受了，有的网友甚至用粤语脏话‘问候你全家’。我们还接到了很多骚扰电话，有的人还说要来砸店。”郑先生说，网络暴力给咖啡店还有小北一家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小紫说，那几天小北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来咖啡店的样子，和人有些疏离，说话也变得小声。
小北的家人也看到了这些视频评论，他们表示很受伤，不想再被打扰，也不想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10月30日，距离视频发布过去9天，小北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咖啡店，这一次，他的父母打来电话，向店长提出了辞职，并要求隐藏了过往发布的所有关于小北的视频。
隐藏所有视频后，与星咖啡发布了一条文字视频，回应了近期“白切鸡咖啡”的种种争议。其中一段写道：“我们无意哗众取宠，无意亵渎传统文化，只是想突破传统励志叙事苦难叙事，以更加生活化和轻松娱乐的方式让大家接触到孤独症群体，让孤独症群体能够在真实自然的人际互动中发展自己。”
“星星们”该何去何从
因为“白切鸡咖啡”，很多网友也关注到了这家孤独症公益咖啡厅。记者日前走访时，遇到了几位暨南大学的学生，他们也因小北的故事而来。
“我曾经刷到过小北的视频，也看到了最近的新闻，我觉得对一个孩子，太残忍了。”暨南大学在读研究生陈同学表示，她和同学一直关注孤独症群体，也希望把小北遇到这些故事拍成纪录片，让更多人了解孤独症的困境。
中山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副教授、孤独症研究专家金宇表示，目前大龄孤独症青年的就业难问题严峻，成功就业的比例较低，且就业成功后大部分需要辅助工作，独立就业难。“我们需要发展针对孤独症群体的保障性就业政策，包括财政支持、法律法规保障等。此外要加大对孤独症的科普，为孤独症青年营造支持性、友好的就业环境，这需要全社会一起努力。”金宇说。
“其实这次事情也给了我们一个教训，做视频内容可能要更谨慎一点，不要引起争议。虽然被骂得很惨，但我还是会继续做下去的，我们不会忘了自己的初心。”郑先生告诉记者，这些天他们已经在招聘新的孤独症咖啡师，每天都有前来应聘的孩子。
不久前，与星咖啡店收到了一份从云南寄来的快递，是寄给小北的。邮寄物品是两包咖啡豆，还有一封手写的信。写信人是一位阿姨，信中写道：“关注了你的视频，我是从事残疾人工作的一位阿姨，退休后在云南种植咖啡，送你两袋，鼓励你自食其力。祝好孩子！”
然而，这份礼物和祝福并没有如愿送到小北手中。
辞职后没几天，小北和妈妈就离开了广州，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11月5日，郑先生告诉记者，他们顺利招到了新的咖啡师昆朋，也是一位00后孤独症患者，目前已经在店里工作了。
【律师说法】
要勇于对网络暴力说“不”
拿起法律武器捍卫合法权益
广东省律协文化与宣传表彰工作委员会秘书长，广州市律师协会劳动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张海燕律师：
随着互联网经济的蓬勃发展，短视频已成为当代社会信息传播的重要渠道，在面对网络暴力侵害时，我们呼吁每一位受害者都能勇敢地站出来，坚决对网络暴力说“不”。特别是像“星星的孩子”这样的特殊群体，他们更应得到社会的关注与保护。公益法律援助机构已为他们敞开了大门，鼓励他们拿起法律武器，坚决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对于广大普通网民而言，在遭遇网络暴力时，保持冷静、理性应对至关重要。首先，要注意及时保存证据，这是后续维权的关键。具体来说，可以收集并保存相关截图、聊天记录、发帖记录等，甚至可以对一些私信、评论进行公证，以确保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和有效性，这些证据将在后续的维权过程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除此之外，当发现侵权行为时，应立即向平台方进行投诉，并要求平台方对不实信息及侵权信息进行及时屏蔽。同时，根据平台规则对侵权者实施相应的处罚措施，以维护平台的良好秩序和用户的合法权益。
在必要时，我们还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进一步维权。依法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侵权人承担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等法律责任。对于网络暴力行为严重的案例，我们更应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的相关规定，及时向公安部门报案，由公安部门依法对网络暴力行为进行查处。
面对网络暴力问题，我们既要勇于说“不”，更要善于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才能构建一个和谐、健康、有序的网络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