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谭洁文
图/受访者提供
近期，一位来自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女孩许方燕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自己骑马的视频。与众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双手——骑马时，她把缰绳用专用卡扣系在自己的手肘上。“无手”的外在形象和自媒体人、马术运动员等多种身份通过互联网传播，网友直呼“致敬”“很漂亮很真实”“好帅”。
许方燕7岁时因爬上高压变压器触电而截去双手，曾一度丧失自理能力。如今，27岁的她已成为了全国首支残疾人马术队中的马术运动员，首次参赛便勇夺冠军。她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多个化妆、跳舞、唱歌、骑马的视频，大方和网友分享着她的日常，众多网友都被她身上美丽大方、乐观开朗的精神所感染。
“海绵能够吸收一切好的和不好的东西，现在觉得也形同于我。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我都能够吸收，然后给所有人带来快乐。”就如海绵吸水，许方燕也在默默地收集汗水，融合外来和内在的力量，“不啻微茫，造炬成阳”。
失去双手的女孩
意外降临之时，年仅7岁的许方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也不觉得截掉双手和前肢对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在医院治疗观察的三个月里，她认为自己处于一种幸福的状态——除了手术后和换药时生理上的疼痛，在心情上她反而感到很开心，因为那时家人会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出院后，许方燕才慢慢意识到失去双手意味着什么：从喝水、吃饭到穿衣、写字，以往那些再平常不过的活动都无法独立完成。“比如我想喝水，会下意识去拿杯子，但我握过去的时候，发现我没有手，握不住了。”
许方燕形容自己是“孔雀型人格”，这样的人格喜欢表现自己、性格要强。“可能是好胜心强吧，我不想依赖别人，开始学着自己洗脸刷牙，失败了无数次，但只要有一次是成功的，我就特别有信心。”几个月后，她学会了用手臂残肢夹着笔写字，然后重返校园。“那时候我爸每天鼓励我，然后夸我，反正他夸我的话是最多的。我会觉得自己每做成一件事就会有一些成就感。”大她两岁的姐姐也常伴左右，帮忙料理日常生活事务。姐姐经常鼓励她，甚至挺身维护受到欺负的妹妹。
许方燕一直在与生理上的限制做抗争。她跟记者分享了她初学写字的经历：她曾尝试用脚、用嘴来使用笔，最终学会了用手臂残肢夹着笔写字。“我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自立，爸爸妈妈都很开心，然后我也觉得自己很棒。不光是写字，每一个生活技能都是通过慢慢练习来学会的。”
人生就像马术比赛
去年被当地残联邀请加入马术队时，许方燕的第一反应是“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在许方燕的印象中，没有手的人根本不可能拿起缰绳、挥舞马鞭。“平常我在电视里看到策马奔腾的形象都是要用马鞭抽的，但我没有抓握能力。”
抱着对骑马的好奇心，许方燕上网搜索了残疾人马术的相关信息，这才发现国内外早已成立了残疾人马术队，盛装舞步也是残奥会的固定项目。甚至失去整条手臂的残疾人也能靠嘴叼着缰绳参加比赛。喜欢挑战新鲜事物的冲动让许方燕决定踏入马术之途。2023年3月，许方燕初次参与马术课。初次马术体验并不如意，许方燕个子小，坐上马背时更没有缰绳可握，她感到害怕和一阵眩晕。
学习马术的另一大难关就是摔马。作为一项与动物配合的运动，马术选手需要面对来自马的不可控因素。“马在自然界当中是一个比较胆小、属于逃跑型的动物。它每时每刻都在警惕周围的一切，一旦发现有危险就会马上逃跑。如果这个时候你在马背上，就很容易发生侧摔。”许方燕解释说，相比四肢健全的马术选手，摔马给自己带来的风险相对更大。“本来我们已经是属于残疾的状态了，在练马术的过程中摔轻伤还好，如果摔骨折或者造成其他不可修复的损伤，对我们会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为了减少摔马的次数，许方燕骑马时戴上了带有卡扣的缰绳，卡扣连着缰绳系在了她的手肘上。如何调整这个卡扣的松紧度也成了许方燕面临的另一大难题：如果这个卡扣扣得太紧，就会导致她在摔马的过程中双手无法从卡扣脱落，“我会被马拖着走，这样的话死亡概率是很高的”；但是如果卡扣扣得太松了，又会导致她抓不住缰绳，重心不稳，增加摔马的几率。
许方燕坦言，她到现在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只能在训练的过程中想办法把它控制住。当缰绳从手肘上掉下来时，我能很冷静地自己把它拿起来套回去。哪怕在没有缰绳的情况下，我也能安抚马匹，让它的步伐慢下来。”经历了接连不断的摔倒后，许方燕意识到摔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也更从容地面对马术训练。2023年4月，许方燕正式加入成都市残疾人马术队，这也是全国首支残疾人马术队。
“只要摔不死，教练说我就一定会再站起来。”许方燕笑着说。“马术让我更有勇气，更有一些信心去尝试一些我以前认为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开始反思害怕、恐惧是何物。所以后面我的心态就放平了，更坦然了。”
学习马术的过程也让许方燕领悟到，“人生就像一场马术比赛，只有勇敢地跨越障碍，才能驰骋在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逐渐地，她爱上了马术运动，与马匹建立了默契，在2023年举办的成都国际非遗文化马术节盛装舞步初三路线比赛中，许方燕第一次参加马术比赛，在与健全人的同台竞技中，她夺得第一名。
“我们也是生活的独立个体”
许方燕进入自媒体的契机也很简单——“基于我是孔雀型人格，想要大家的一些夸奖，想要表现自己，然后把我生活的一面展示给大家。”许方燕在2021年6月在B站发布了第一个记录日常的视频。“挑战”是她分享视频中常提到的关键词。“我其实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比较好动。”她想证明给大家看，残疾人群体可以追求所爱、追逐梦想，可以独立实现自己的愿望。
互联网上残疾人的身影并不少见，但是像许方燕这样笑容灿烂、高能量的人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粉丝量增长，视频流量高了之后，许方燕收到了多样观点的评论和私信：一些网友会鼓励支持她，喜欢她带来的作品；而一些质疑与不解也让她意识到，社会上还有一部分人对残疾人群体带有偏见和排斥。
在看到跟自己有类似遭遇的群体与自己产生共鸣时，许方燕会产生一种使命感。“他们可能以前也是像我一样局限于想象，会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这些。”为了鼓舞更多的残疾人去挖掘热爱，许方燕觉得自己更要坚持下去，那样才能够为残疾人群体发声，去抵抗社会上的一些偏见与不认可。
尽管许方燕每天都比较忙，而且视频剪辑的流程也很复杂，但她还是坚持经常更新社交媒体的视频。“我觉得我鼓舞了很多人，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在这方面做得更好，其实观众和粉丝也是我持续更新创作的一个动力”。
关于未来，许方燕期待着走向更宽阔的远方。“我希望能够在马术上提升了技术，走上更大的舞台。如果能够代表国家参加残奥会就更好了。”许方燕笑着说，她还希望未来能去看海，想在无尽的海岸线上学习冲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