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记者 王隽杰
图/受访者提供
在热闹喧嚣的直播江湖中，有一方安静的角落，这里没有激昂的叫卖声，没有嘈杂的背景音，只有主播的双手在空中比划。这是井井的直播间，今年35岁的她是一位听障人士，直播间的绝大部分观众同样也是听障人士。
据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我国现有听力障碍残疾人2780万，每四个残疾人中就有一个是听障人士。另外，《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4）》显示，我国职业主播数量已超1500万人，其中不乏听障主播的存在。
当一个聋人成为直播间的主播，会经历怎样的故事？对于井井来说，主播不仅是一份谋生的职业，更是她与更多听障朋友交流的契机。“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听障人士了解到更多的知识，开拓他们的眼界。因为我淋过雨、走过弯路，所以想为他们撑伞。”
无声困境
1990年，井井出生于安徽合肥。她是家中独女，从小备受宠爱。然而，在井井两岁那年，因发烧后抗生素注射不当，她的听力严重受损，从此被困囿于无声世界之中。
在成长过程中，沟通障碍是井井面临的最大难题。伙伴喊叫、比划半天，井井依然无法理解对方想表达什么。由于无法交流，小朋友们开始疏远井井。偶尔家人聚餐，一大家人聚在一起边说边笑，井井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种种经历，让原本活泼开朗的她一度郁闷苦恼。
“我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沟通，却没有人能耐下心来、抽出一点时间听我慢慢表达完一句话，这让我感到很挫败。”井井告诉记者。
从小学到高中，井井都在合肥市特殊教育中心学习，她非常怀念在学校的时光。“在学校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小伙伴，不会孤独。”中学期间，井井通过结对帮扶活动认识了几位大学生，在通过写字交流时，她发现很多时候自己的文化水平不够，词不达意。由此，井井认识到自己和健全人之间的差距，她发奋努力，最终成功考入西安美术学院特殊教育艺术学院。
尽管面临诸多困难，井井却从未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梦想的追求。大学期间，井井积极参加各类志愿活动，还利用假期去各地穷游。井井珍惜每一次接触外部世界的机会，不断拓宽视野，增长见识，她变得愈加自信、沉稳、坚强。
“静悄悄”的直播间
井井是个天生爱“折腾”的人。大学毕业后，井井的求职之路充满坎坷。因沟通问题，她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后来，在父母的安排下，井井在一家药房工作，负责拿药配药。这是份稳定的工作，但重复单一的劳动让井井感到枯燥厌倦。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2014年，井井抓住电商发展的红利期，选择创业，开了一家母婴服装公司。刚开始，井井的生意做得不错。然而，几年之后，由于经营经验不足、合伙人分歧以及疫情的冲击，公司倒闭了，还留下了近千万的债务。祸不单行，同年母亲的离世，让井井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井井没有被厄运打倒，为了偿还债务，她尝试过做家政主管、视频编辑等多种工作。业余时间，井井在短视频平台上传视频，讲述自己创业失败的故事，和聋人朋友们共同交流，没想到竟意外收获了上万粉丝。2022年8月，井井开始尝试做起了直播带货的工作。
与其他网红吵闹的直播间不同，井井的直播间只有书写板书、移动货物时发出的窸窣声。直播间的观众大部分都是听障人士，为了让大家更好地了解商品，井井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进行介绍。“健全人几分钟讲完一件商品，我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介绍一件。”
井井告诉记者，同各种语言一样，手语同样存在“方言”差异，这也导致有些听障观众看不懂她的手语。为了确保所有听障朋友都能理解，井井绞尽脑汁，她会通过夸张搞笑的肢体动作来进行展示，“争取让文盲都能看懂”。井井举例，她有时会表情夸张地敲桌子，这就像是在说“哎呀妈呀”，一下子便可吸引观众的注意力。
组建直播团队时，井井也经历了不少波折，来来去去很多人，最终留下来的没有几个。井井和团队成员们凭借着耐心和努力不断磨合，从而形成了默契。如今，井井的直播团队成员共有5人，其中4位是听障人士。“大家都是互相帮助的关系，共同成为更好的人。”
井井的直播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最开始，她的直播间观众寥落，但即便在线人数为0，她依然坚持对着手机屏幕“笑着自言自语”。如此坚持了一年多，终于积累了一批忠实观众。
努力终将换回收获。2023年12月30日，井井和团队连续直播了48个小时，销售额突破30万；2024年“双11”，井井直播间的销售额突破百万。如今，依靠直播收入，井井已偿还了200多万元的债务。“当看到订单量逐渐增加，我知道自己的汗水没有白费，那一刻觉得特别值得。”井井笑着表示。
“不必可怜我们”
听障人士信息咨询的途径有限，如果没有字幕，他们没有办法参与到健全人的直播之中。井井在带货的过程中发现，许多听障人士对新产品的接受度很高，只是之前并未了解。她很高兴，自己的直播间能为听障群体带来实实在在的帮助。
在与听障网友的互动中，井井收到了许多感人的反馈。有人因为看到她的励志故事，在高中毕业5年后决心重新去读大学；还有想不开的人在深夜看到她的直播，给她留言选择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更有健全人被她的精神所感动，重拾生活的信心。
井井的成功也激励了很多听障人士积极面对生活。不少听障人士受她的影响，也开始尝试直播或其他新事业。对于这些追梦的听障朋友，井井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不管做什么行业，最重要的是要肯吃苦耐劳，不要轻易放弃。”
井井没有满足于现状，她有着更长远的规划。未来，她打算读研，主攻心理学方向。“聋人的内心世界很复杂，能真正了解我们的人太少了。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更多的聋人朋友。”
井井同时也希望社会大众能更加了解听障群体。“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也不必可怜我们，我们虽然听不见，但同样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她期待健全人在面对听障人士时能保有耐心、平等交流。
在无声的世界里，井井用坚持、努力和爱心，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她也希望自己的经历能激励更多听障朋友不惧困难、勇敢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