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朱绍杰 图/主办方提供
莞邑文化名人、古文字学家、中山大学教授容庚先生曾说:“没有四舅邓尔雅,便没有容庚。”
容先生是名满天下的文字学家,然而这句话并非完全的自谦,其舅邓尔雅是近代书法史、篆刻史上卓有成就的广东东莞名家。先生幼承家学,善文字学,精于鉴赏,才情横溢,诗文、篆刻、书画兼善,尤以篆刻、小篆最著。论者评价他:“近世以小篆名家者,罕与其匹!”
今年适逢邓尔雅诞辰140周年、逝世70周年,2025年1月9日,《一脉尽风流——纪念邓尔雅诞辰140周年特展》在东莞莞城美术馆开幕。展览通过邓尔雅的书画、篆刻作品及相关文献,梳理其丰富多彩的艺术生涯,展示其篆刻、书法艺术的独特面貌以及扎实深厚的文字学学养,呈现邓氏一族、尔雅一脉近代以来的家风传承、文脉赓续。
展览共展出邓尔雅先生不同时期的书法、篆刻及绘画作品共计120余件,其友朋书画20余件,另外还有邓尔雅不同时期的手稿及相关文献,全部展品300余件,展品不仅数量丰富,而且不少为首次展出。本次展览为近年难得一见的广东近代书法、篆刻名家精品展览。
敢言文采述家风
本次展览共分七大部分。分别是“敢言文采述家风:邓氏一族文化名人及家风”“研艺论文怀大雅:邓尔雅的艺术生平”“金石刻划冠平生:邓尔雅的篆刻”“四体兼参八法工:邓尔雅的书法”“邓尔雅与《文字源流》”“良朋知己遍天下:邓尔雅的交游”“邓尔雅的朋友圈”。
作为本地望族,邓氏于宋代自江西迁入广东,在现今香港新界、东莞等地聚居。邓尔雅先祖邓云霄(1566—1631),为明代名宦,从东莞竹园迁至县城南街,并定居于此,子孙繁衍。
南街邓氏一族,自云霄之后,以诗书传家,家风优良,文化名人辈出。邓云霄有“邓青天”之美誉,政绩卓著且清廉自律。邓云霄的第十世孙、邓尔雅的父亲邓蓉镜(1834—1902),同样享有“邓青天”之美誉,有政声,晚年任广雅书院山长,因庚子之乱忧愤交加、肝气郁结,未几病逝。邓蓉镜及其子孙对东莞本地文化贡献良多,包括经办北京购置东莞会馆事宜、筹办东莞博物图书馆等等。
展览第一部分“敢言文采述家风”力图呈现邓氏一族诗书传家、爱国爱乡的优良家风,特别展出了邓蓉镜、邓尔雅手书的家规、对联、遗嘱等。值得一提的是新发现的罗惇曧撰写的祭文、挽诗手稿,该手稿细述邓蓉镜的生平行状,颂扬其“代有隐德,家承素风”的美德,并详录在广雅任山长时期的学生名单。
展品还有邓尔雅送赠子孙的对联,包括篆书七言联“大节勿污千载史,男儿须读五车书”“立身须作奇男子,善处方名大丈夫”。邓尔雅的《预立遗嘱》(1946年立),告诫子孙“大抵福禄货财,须以劳力得之,才能处理之、道德享受之、审美领略之、工业长久之”。
“良朋知己遍天下”部分所陈展的友朋所赠书画也是展览亮点之一。展品包括潘飞声、俞剑华、区梦园、黄节、夏敬观、汤定之等友朋的书画作品。最为震撼的是,策展团队此次还绘制了“邓尔雅的朋友圈”一图,里面有两百余位与邓尔雅关系较为密切,在中国近现代美术、文学、文化、政治史上留有痕迹的名人。这些名人大多都曾得到邓尔雅为之篆刻的姓名、斋号印。
研艺论文怀大雅
邓尔雅出生于北京,在江西南昌度过童年,以旁听兄长上课,学《文字蒙求》《说文部首》而略知六书体例,打下扎实的小学根基。青年时,父亲南归在广雅任山长,他随侍父侧,得以获观书院中黄牧甫手写的篆籀门屏砖瓦,并得广雅一众名师指点,眼界渐开,学问日进。
这段经历也深刻影响了他的印风、书风的形成。青年时受革命思想影响,关注社会,投身报业及新式教育,参加南社等革命诗社,以手中笔,发时代声。中年以后以鬻印鬻文为主业,辗转在广州、东莞、韶关、桂林等地生活后寓居香岛至逝世。在艺术创作与学术研究上,终其一生,他始终坚守“保存国粹”“发扬国光”的信念。
展览第二部分“研艺论文怀大雅”细分为“问学中西”(讲述早年在江西、广雅书院及日本求学的经历)、“书生报国”(早年参加革命报刊及革命文学诗社南社等的经历)、“保存国粹”(参加多个以“保存国粹”为目的而成立的艺术团体的经历)、“抱琴守道”(二三十年代迁居香港并在新界大埔筑园而居,以藏琴“绿绮”名其园林)、“博闻强记”(展示先生的手稿、出版物等)等五大部分,呈现邓尔雅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为内容。
这一部分使用了大量珍贵的历史文献,力图梳理邓尔雅丰富的人生经历,特别是对其艺术创作有重要影响的关键节点。展品中,有其在日本留学的学籍、在日本留学时拍摄的照片、参加南社所补填的会员表格等第一手的文献资料。在广雅时期所刻的“无邪堂”“莲韬馆”、辛亥革命前后所刻的“岁在辛亥”“毁家纾国”印章印花也有展示。
篆刻成就最为卓著
“金石刻划冠平生:邓尔雅的篆刻”与“四体兼参八法工:邓尔雅的书法”是展览重头戏。
邓尔雅一生主要以治印、鬻字自给,其篆刻、书法,特别是篆书,最能体现其艺术成就,当中又以篆刻成就最为卓著,在民国印坛享有极高的声誉。他的印风深受邓石如、黄牧甫影响。
在20世纪新文字材料不断发现以及新知识的态势下,他在黄牧甫的基础上,不仅博涉古玺、砖瓦、铜镜、碑版、陶瓷、青铜、甲骨等铭文,更有造像、象形图案,甚至西夏文、高丽文、罗马文等等文字,他将之融合统一,再以上述形式重新表现,形成独特的风格,可以说,他是20世纪前期继承与发扬黄牧甫篆刻艺术的第一人。
这次展览,展出了80余枚印章,另外还有30余枚各个时期的印章印花,包括姓名印、斋号印、诗词印、佛像印等等,有仿邓石如风格、仿黄牧甫风格的,也有以金文、甲骨、砖瓦、造像等入印的。除印章实物展出外,还附上印花、边款拓印。同时,展览中还辅以他的《邓斋印媵》《黄斋印媵》等手稿的展示。
展品中,特别有意思的是多方印文为“万千”印章。“万千”是邓尔雅爱婿黄般若的字号。两翁婿研文论艺,最为投契,情如骨肉。这些印章,在结字上无一雷同,或甲骨、或钟鼎、或砖瓦、或苗文等等,变化多端,形态万千,足见他涉猎之广、构思之妙!还有一方是刻赠五女邓悦的印章,取象形文“雨雪”为印,暗含“悦”的“雨雪”反切注音,其文字造型与运刀意趣相得益彰,独得古趣。
每个“奇字”都经得起推敲
这次展览共展出邓尔雅不同时期的书法作品30多件套,其中不少作品为首次展出,来自莞城美术馆、莞城图书馆、广州艺术博物院等多家机构。他的篆书,以端庄工整的小篆为表征,结字参用商周甲骨文、金文的结构,喜用奇字、僻字,每一个“奇字”都能经得起推敲,这是运用许慎编《说文》建构篆字字头的大融合方法的成果,展现了邓尔雅对文字源流的谙熟。
他篆书作品笔画融畅浑厚,布白于平正中见参差,端庄闲雅。楷书学邓承修,又常参以秦汉魏晋古器砖瓦碑版文字,风格劲瘦清朗,古趣盎然。可以说,他一方面延续陈澧、黄牧甫“印外求印”的路径,另一方面勇于吸收20世纪新发现的古文字材料,加以深入研究、融汇创新,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
如他为朋友俞亮写的五言篆书联“俞见尧舜典,谅在伊吕间”(广州艺术博物院藏),这是一对十分工整的嵌名联,“俞”字在《尚书》的《尧典》《舜典》就有,作叹词用,意为“恩准”,常用在两帝与下属的对答之中,可见这个字(姓氏)历史之悠久。而“谅”,因为篆书中没有“亮”字,因此邓尔雅用“谅”来代替,意为诸葛亮之才能在商周名臣伊尹和吕尚之间。对联结字主要用小篆,但“俞”字用的是金文的写法,取其“空中木者”(挖空树干的独木舟)的本意。
邓尔雅的书法作品中有一种极具文字结字之趣的形式——正反体楹联(又称“玻璃联子”)。这种楹联,字体结构左右对称,左右、正反两面均如一,极尽平正对称之能事,同时还要集成楹联,对仗工整。本次展览展出的楹联“墨梅朱竹当行草,白雨青山入画图”(莞城美术馆藏)就是正反体。楹联对仗工整,词意优雅,书法以小篆形式写成,气息端庄雅正,而“墨”“梅”“行”“白”糅合了金文的结字结构,又使作品别有古韵。
“小学大家”的艺术魅力
为使观众更容易“看懂”邓尔雅的作品,本次展览的印章及书法展品均作释文。同时,在展厅中,还展出了邓尔雅的几种治印手稿,包括《邓斋印媵》《黄斋印媵》《朱嬴阁印可》等。邓尔雅在这些手稿中解释了每一枚印章的文字来历。还有十多本邓尔雅手写的《楹联集句》,里面记录了数以百计的对联集句,并附记对联的出处与来源。邓尔雅曾说印章及对联集句都要“语出吉祥”,因此他大多选用喜庆、吉祥、正面的诗词典故。
展览还独辟一个部分,展示其毕生心血草就的四十余万字的《文字源流》,还有其《心经别字》(原稿藏香港大学美术馆)手稿。该手稿有28页之多,细列了《心经》中各个字的多种写法,如一个“无”字,竟多至26个写法。另外还特别展示了一通他写给友人的信札,信札中他以考证文字源流的方式,解释了他为何写“疋”为“雅”(他常用“邓尔疋”署名)。
凡此种种,策展团队希望通过文献与实物呼应互证的方式,使观众领略其篆刻与书法独特的古文字结字趣味,感受这位“小学大家”的艺术魅力。
邓蓉镜、邓尔雅、容庚、容肇祖等莞邑文化名人,是东莞乃至岭南的重量级文化名片。此次邓尔雅纪念特展,以邓尔雅为中心,回顾邓尔雅丰富的人生经历及卓越的艺术成就,讲述邓氏一族的家风赓续,展现岭南文化相承的悠悠脉络。展览将持续至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