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周欣怡 朱绍杰
广州市东北郊的九龙湖，在中新广州知识城中心位置，是一座兼具蓄洪与生态功能的人工湖；湖中心一座覆有植被的山岗，体量庞大，这就是陂头岭遗址的所在地。
广东省于2024年全面铺开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工作（下称“四普”），陂头岭遗址作为全国“三普”以来新发现的代表性文物线索之一，在“四普”中首次被登记存档。
日前，记者跟随陂头岭遗址考古发掘领队、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张强禄重访该遗址。张强禄指着湖心的小山岗对记者说：“我们当年发掘时，曾站在最高处环顾四周。北望可见凤凰山，南眺是帽峰山，这里是西北方向流溪河与东南方向增江流域之间的文化走廊。如今我们所在的九佛盆地，正是这条文化走廊的核心地带，而陂头岭，可谓是核心中的核心。这一区位优势，在数千年前就注定为它赋予了特殊的历史使命与意义。”
他向记者讲述遗址的调查勘探和发掘始末，娓娓道来广州东北远郊南越先民的远古故事。
想为广州解开“谜团”
张强禄自1996年7月从北京大学考古学系毕业后，就来到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明年是他在广州考古工作的第30年。他始终在思考，为何秦定岭南后，广州能成为岭南三郡之首“南海郡”的郡治所在，并长期作为岭南地区的政治与文化中心。陂头岭遗址很可能为解开这个谜团、诠释“何以广州”提供关键依据。
陂头岭遗址的发现、发掘和原址保护是伴随着广州知识城的市政建设持续开展的。
2016年6月至2017年3月，为配合知识城中部雨洪蓄调工程（一期）（九龙湖）项目建设，经报国家文物局批准，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对陂头岭遗址涉及施工区域的北坡和东北坡区域做了第一期配合性考古发掘。时任考古领队的张强禄带着队员揭开层层泥土，两期重要的文化遗存相继浮现。
其一是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居住生活类遗存，包括窖穴、灰坑、柱洞等遗迹；二是明确发现有战国中晚期到西汉南越国时期的墓葬。这两个阶段的考古遗存对构建从史前到西汉早期的历史非常重要。百万年的人类起源史和上万年的人类史前文明史，主要依靠考古成果来建构。即使是有文字记载以后的文明史，也需要通过考古工作来参考、印证、完善、丰富。
张强禄说：“经过第一期发掘，我们已经很清楚，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古文化遗址。”据此，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考古发掘工作报告中提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让陂头岭遗址作为湖心岛得到原址保护。
陂头岭处于“核心中的核心”
时间一晃，到了2020年，由于知识城中部雨洪蓄调工程（一期）项目规划进行了调整，陂头岭有可能被挖除。经报国家文物局批准，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10月初进场对陂头岭遗址进行了第二次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
这次发掘历经8个月，发掘面积达4000平方米，有诸多令人瞩目的发现，包括新石器时代晚期数量众多具有储藏性质的窖穴，和战国中晚期到西汉初期的高等级越人墓群。
其中编号为H4的窖穴是岭南地区目前所发现的规模最大的新石器时代晚期窖穴，最大径3.37米，深度达5.8米，坑内堆积可细分为50余层。在H4的第4层，还发现了包含明显的炭化稻在内的丰富植物遗存。由此可见陂头岭先民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之高，社会物产与储备之丰富。
此外，战国中晚期到西汉初期的墓葬遍布整个发掘区。两次考古发掘揭露了该时期近60座特征鲜明的越人墓葬。该墓群是目前岭南地区发现的数量最多、规模最大、封土保存最为完整的高等级越人墓地。其中，雄踞陂头岭北部山顶的M30墓葬，是岭南地区目前所知封土保存最为完整、封土保存规模最大的同时期越人墓葬。
陂头岭遗址并非孤立的存在。自2015年起，在知识城范围内，考古队员陆续在陂头岭不远处发现了榄园岭、沙岭、茶岭、甘草岭、马头庄等一大批从新石器时代直至商周时期的先秦遗址，出土了大批珍贵文物。甘草岭遗址出土的玉琮残片有着良渚玉琮的诸多特征。早期人工栽培稻与人工栽培小米遗存也在这片区域被发现。
“这一系列发现揭示出，早在先秦时期，黄埔区九佛街到萝岗街这一带，社会发展就已经达到一定程度，人员聚集达到相当规模。结合陂头岭遗址的规模、优越的地理位置、文化价值等，可以确定，广州东北远郊的这片区域，在战国晚期阶段已然成为一个区域中心，陂头岭恰处于‘核心中的核心’。”张强禄说。
鉴于陂头岭遗址考古发现的重要价值和意义，张强禄向广州市文物局提出陂头岭遗址现存区域原址保护的建议。后来建议被采纳，知识城环九龙湖区域这一重要的历史文化地标终于得以原址保护。
据黄埔区文化广电旅游局文化遗产科科长、黄埔区“四普”队长孔海英介绍，2024年底，根据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的考古成果报告，普查队员来到现存陂头岭遗址现场进行复核，形成普查资料，并组织专家论证，将这处遗址纳入了“四普”新发现的不可移动文物线索。
让过去、现在、未来“共时对话”
今日的广州实验中学校园内，在艺术楼的七、八两层藏着一个“宝库”，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黄埔工作站设立在此，陂头岭遗址出土的大量文物就存放在这里。该工作站是2023年在广州市文物局及黄埔区政府的支持下挂牌成立的全国首个入驻校园的考古工作站。
“我们的考古工作，与广州实验中学的历史教学是紧密结合的。”记者随张强禄来到八楼的考古资料整理室，考古遗址出土的陶片、修复完成的陶罐等文物都被精心编号、分类存放。数千年前广州先民使用过的日常生活器物就这样直观地呈现在眼前。在七楼的公众考古互动空间，学生们可以在考古人员的指导下，亲手体验文物绘图、拓印与修复技艺。
孔海英告诉记者，这里正在“打造多方位、全链条的考古服务公众新模式”。工作站不仅开设了考古主题的“开学第一课”，将考古发现融入思政教育，还持续举办“黄埔历史文化讲坛”，邀请各界专家开讲。更通过在校园里组建“寻迹考古社”、组织考古工地研学等系列活动，让学生在实践中感受考古魅力，激发对考古学的兴趣。
张强禄也始终相信，将重要遗址完整保护下来，留给后人继续研究，让更多群众看到它的价值，其意义远超过进行一次单纯的考古发掘或学术研究。“如果陂头岭完全被推平，成为人工湖的一部分，那几千年前在此处发生过的历史将逐渐被遗忘。”
目前，陂头岭遗址的本体保护工程已完成，经过科学回填保护、生态复绿，遗址已按原貌保存下来。在中新知识城建设中，黄埔已将陂头岭遗址纳入城市公园规划，寻求遗址公园+科创园区共生模式。
每日清晨的九龙湖畔，群众休闲锻炼的身影络绎不绝。湖畔周边，知识塔、智荟塔等现代化建筑正拔地而起。考古遗址公园与科创企业比邻而居，过去、现在、未来即将实现“共时对话”。数千年前在此上演的故事，亦会被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