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高
早晨上班，电梯停在19楼迟迟不下来。我盯着那个发光的数字，耳边是邻居们不耐烦的抱怨声。终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纸箱的灰尘味和隐约的发酵气息。物业保洁陈阿姨站在一堆废品中间，手里攥着拖把，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她蓝布衫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迷彩鞋也开了胶，用红线歪歪扭扭地缝着。
每天清晨五点半，陈阿姨的鞋底就会摩擦过整栋楼的楼道、电梯。傍晚收工后，她那辆哐当作响的推车又在小区绿化带里逡巡，像台精准的探测器。上周持续三天的暴雨中，我还看到陈阿姨蹲在垃圾房檐下，把淋湿的纸箱一张张摊开晾干，水珠顺着她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的圆点。
这场景，让我想起父亲在他床下囤积的“宝贝”——父亲总是坚持把家里的旧纸箱折叠得像豆腐块，将易拉罐踩成铜钱大的圆饼。有一次，他拉着物业的推车走了两公里，只为每斤废品能多卖两毛钱。汗透的背心黏在他微微前倾的背上，像张被揉皱的牛皮纸。母亲数落他时，父亲却像打了胜仗似的说：“够给盼盼买盒彩笔了。”
我又想起在部队当指导员时，连队经费紧张，我就带着战士们在训练间隙收集矿泉水瓶、易拉罐。有个士兵特别手巧，他会把易拉罐捏成小坦克，摆在荣誉室里当装饰。而我们靠卖废品的钱，为连队添置了新篮球、点歌机……
那天，我拨通父亲的微信视频电话，父亲正握着我女儿盼盼的小手，一起将快递纸箱拆开、铺平。女儿蹲在水泥地上，笨拙地模仿着爷爷的动作，把瓦楞纸的边缘对齐。夕阳从堂屋的门框斜射进来，给这一老一少镀上金边，连那些皱巴巴的纸板都泛着温暖的光泽。盼盼突然抬头，小手举着压平的纸板，问我：“爸爸，爷爷说这个能换钱买彩色笔？”我笑着点头，却不禁红了眼眶。
在这个扫码通行的年代，总有些价值需要亲手掂量。每当看到夕阳的光辉平等地铺洒在崭新的智能垃圾箱和陈阿姨褪色的迷彩鞋上，我便想，勤俭，始终是这抹清辉中最温厚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