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兰记
江左豚父
翁源人家爱在檐下悬半爿古砚作花器,说是宋代书生赴考路上摔碎的端溪石,竟在数百年后成了兰花的好归宿。岭南夙称湿热,居然天生此地山岚清嘉,恍如吴中旧梦。翁源的山泉乃是自翁山石罅渗出,绕兰根三匝方肯东去,倒比人更解惜花。立春前,释之兄赠我一钵新兰,笑道:“看这花可像蘸了松烟?”
古人有识兰诀:“叶脉似颜筋,花气如柳骨。”晨起推窗,满室兰影竟在宣纸墙上游走,细看原是穿堂风戏耍的伎俩。翁源的兰花据云是前清举人从终南山带回的种,饮了百年霜露,倒把岭南水土养出三分秦地风骨。我俯身细看,花瓣果真凝着细雪纹,倒比苏绣更见筋骨。花茎通明如冰箸,对着日光能照见芯子里游弋的朱砂斑,恍如冻住的血脉。
我忽然想起王右军的兰亭曲水流觞,那些魏晋名士若见着翁源春色,怕是要掷了笔墨来结庐。此地兰种与别处不同,纵使移栽千里,根脉里总留着翁山石脉的丹崖红。仿佛世间最干净的情意,任是颠沛流离,骨子里总带着初见的明澈。兰瓣洇着淡淡檀晕,恰似美人晨起未匀的胭脂。晨雾漫过时,一墙花影竟簌簌生出琴音,原是露水滚落青石板的清响。
这些年见惯世间翻云覆雨,倒羡煞了翁源人的从容。他们种兰不单为换钱米,更像守着段未了的尘缘。花农指节粗粝如竹根,侍弄起花苗却比绣娘穿针更细。问他们何以养得这般好,只答:“兰花性子贞静,人急不得的。”夏日炎炎时,翁源尚有晒兰之风俗。妇人们把素心兰铺在竹匾里,摆在翁山朱砂石上曝晒。正午石面能烙熟米饼,兰花却愈晒愈见玉色。收花时须唱采兰谣,声调拖得比兰香还绵长:“日头晒晒,月牙接接,九重泉下也魂牵!”未绽的春兰蓓蕾,裹在翁山红泥里焙上三昼夜,沸水一冲,便绽作金蕊银须。而晒干的兰朵与陈皮同贮,来年泡出的茶汤隐隐竟有金石之声。
那日归途,正是郁蒸天气。汗透衣衫,怀中墨兰幽香愈浓。释之兄道,这花在翁源有个俗名叫“等归人”,任你晾成干花,遇着水气便幽幽活转来,始信草木亦通离人之思。
艺术家简介
焦磊,生于1983年2月,别署豚父,江上左史等。江苏扬州人。香港科技大学人文学部哲学博士,暨南大学方言研究中心博士后。业余爱好书法,现为广州市越秀区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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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丨张演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