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小归
《阿土手记》是一部以日常生活碎片为经纬编织的散文集,它摒弃了传统叙事的连贯性,以两百多个碎片化的意象构筑了一座充满哲思与诗意的精神花园。从开篇《无关时间》的晨曦微露到结尾《无关主体》的浩渺宇宙,阿土用文字和镜头语言捕捉着自然界的瞬息万变与人类情感的幽微颤动,在看似平凡的片段中挖掘出震撼灵魂的永恒命题。
无关时间
日历还显示着深秋的时节,嫩叶却在宣告它的早春已经到来。
叶片完全地感受着阳光的能量和微风的温度,每一条细小的叶脉深处,都流淌着鲜活的生命。
金色的朝阳渗透绿叶的肌肤和骨髓,将其中蕴含的生命的光辉,这每一寸细节里掩藏的风景,用光影放大,呈递给凝视的眼神。
而时间,人类擅自发明的用来计算光阴流逝、划分年月与季节变换的工具,已变得无足轻重。这一刻无关时间的时间,竟似经久不衰的永恒。
自然意象的诗意编码:微观世界的宏大叙事
阿土的笔触,是显微镜,也是望远镜。他既能将一片新芽的叶脉写成生命的宣言(《新芽》),又能把高原云起谱成天地交响(《云海》)。在《灶台》中,柴火的爆裂声与饭菜的香气被升华为“冬日里浓郁的温馨”,寻常灶台化作温暖的精神图腾;而《传播》中,高压线则成了人类意志的象征,“横空出世的突兀”与“生猛手法”的描绘,赋予冰冷工业造物以史诗般的崇高感。
这种对微小事物的神圣化书写,构成了作品的独特美学。当一朵花在树荫下被阳光穿透,作者看到的不仅是植物学意义上的存在,更是“照亮心灵整个空间”的精神火花(《一朵花》)。阿土用诗人眼光重构了世界秩序——露珠可以折射整个宇宙(《倒影》),沙粒能够承载净土理想(《净土》),微观与宏观在诗性逻辑中达成奇妙统一。
净土
明明只是满地的沙,偏偏流露着纤尘不染的净。
人群拥挤的海滩印迹纷乱,散落着各种杂物,这偏安一隅的小小风景竟成了意外的惊喜。
人们常常眺望遥远的天空和云彩,神往远方陌生的山川与大海,却很少真正留意身边及脚下。
在有意或盲目的旅途中,一切事物就如同走马灯一样,迅速闪过。匆匆忙忙的脚步来来去去,掠过许许多多被切割成碎片的一块块净土,它们就像人们那早已化作碎片一般的生活一样毫不起眼,只在行者的脚边,默默地变迁。
光影流转的时间哲思:瞬息与永恒的辩证法
贯穿全书的,是对时间本质的深刻叩问。《无关时间》开篇即宣言叶片中的生命光辉“竟似经久不衰的永恒”;《旁观者》则冷峻指出“时间的尺度在这里变得模糊”。这种矛盾张力在《神殿》中达到高潮:面对圣湖雪山,作者感受到“无需神祇的神殿”中的永恒,却在《路》的夜行中体味到“漂浮在重重夜幕中的海上孤舟”的孤绝。
阿土的时间哲学体现为三重辩证:
• 生物时间——如《轮回》中凤凰木“将自己完全燃烧”的花开花落;
• 物理时间——高压线在群山间延伸的“漫长”(《传播》);
• 心灵时间——月夜独坐时“呼吸如此平缓”的凝滞感(《夜》)。
最令人震撼的是《高原》展现的地质时间观:当群山在季节更迭中“默默地经历着时光”,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痕迹在亘古天地间化作渺小注脚。这种时空体验解构了人类中心主义,将生命置于更浩瀚的坐标中审视。
高原
湛蓝的晴空里,云带如同柔软的丝绢横跨天际,天地之交如此遥远,只在曚昽中依稀可见。
延绵的山丘一片片延伸开去,河流从丘陵间的谷地汇聚而来,在平原上勾勒出蜿蜒的轨迹。
秋冬之交,南部的丘陵和平原还只是铺洒着薄薄的白雪,北部的群山身披的积雪已然厚重。凛冬将至,这里很快就要被冰雪完全覆盖。而当春天到来,冰雪消融,那时候的河流又该变得汹涌有力了吧。
这片不被耕耘的土地,就这样默默地经历着时光,随季节更替变换着容颜。
存在困境与精神突围:行者的现代寓言
在自然咏叹的表层下,涌动着对存在本质的焦虑探求。《新春》中“当人类被限制活动”的隐喻,暗含对文明异化的批判;《完满》对墓园的沉思,直指“是否时刻力求生命完满”的灵魂拷问。而书中反复出现的“行者”意象,正是现代人精神困境的化身——他们在“无人之境”中独行(《行者》),在沉默的荒原里对抗恐惧(《沉默》)。
阿土提供的救赎之路颇具东方智慧:
• 物我交融:如《山边》中“人在山边,就是仙”的天人合一;
• 即景顿悟:从《一朵花》到《清晨》,在瞬间感受中捕捉永恒;
• 行动哲学:结尾“行者来去匆匆”的坦然,揭示生命意义在于过程本身。
最动人的是《小巷》中编织草蜢的男孩——在斑驳旧墙背景下,这个充满手工温度的场景成为对抗工业异化的诗意宣言。草蜢眼中“亮闪闪”的光芒,恰是阿土为这个浮躁时代保存的纯真火种。

小巷
午后的阳光依然明媚,铺洒着夏末的余热和秋初的金黄。
平坦的小巷,低矮的房,斑驳的墙,简单的旧门窗。
敦实的男孩儿,短发短衣短裤旧拖鞋,坐在小板凳上,背靠门扉低着头,用长长的绿草茎叶,聚精会神地编织蚂蚱。妈妈就在旁边,安静地打着下手。
长颈大肚玻璃瓶里装满清水,稳稳地立在面前的高脚凳上。几只精巧的蚂蚱,蓝色的眼睛亮闪闪的,背上细长的茎秆伸到瓶中的水里。它们就这样悬在半空,随着微微的风,悠悠地、悠悠地晃着。
禅意与现代性的美学交响
《阿土手记》的语言质地犹如经过反复淘洗的玉石:
• 色彩炼金术:从《霞》篇紫红云锦到《白莲》篇的极致留白,色谱成为情感载体;
• 通感交响:在《春天》中,骨朵抗争寒冬的姿态被听觉化为“释放春天”的呐喊;
• 虚实相生:《山峰》的实景描写与《天空之镜》的虚幻意境交织出超现实维度。
这种美学在《沙滩》中臻于化境:当“忧郁”海湾与“枯枝萧瑟”的意象并置,简单的黄沙景象升华为存在困境的视觉隐喻。而《群峰》中“棱角鲜明如刀砍斧凿”的拟人化描写,让坚硬山体迸发出金属般的意志光芒。
无关主体
有一种美叫作极简主义。一个人、一棵树、一朵花,甚至一块石头,衬以简单依稀的背景,将主体烘托到突兀的程度,撞进眼帘的第一瞬间就能激起强烈的视觉冲击。
落日的天际,简单得连主体都已失去,只剩下最后的颜色。
夕阳刚刚坠落,金色的余晖还映在天空,云海却已陷入迷茫的夜色。灰黑的天平线上,是金黄向蓝色过渡的渐变,越往高远,这蓝色就越深沉,一直伸展到遥不可及的广袤空间,而那幽深未知的远方,只有无尽的墨蓝。
结语处“以为有所得者,最终亦无所得”的禅机,恰是《阿土手记》的精神坐标。阿土像一位手持文字显微镜的诗人科学家,在露珠里发现海洋,从沙粒中窥见宇宙。
当现代人在碎片化生存中迷失时,这部作品给出了充满诗意的回应:永恒不在远方的星辰,而在你此刻凝视的一片新芽舒展的弧度里,在灶台火光摇曳的光谱中,在那条“无关时空”却直抵心灵的小路上。
作品中的每个碎片都是作者精心打磨的棱镜,折射出生命本真的七重光彩——这或许就是《阿土手记》留给喧嚣时代最珍贵的宁静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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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廖文静
审发丨王晓娜、梁醒吾
来源丨羊城晚报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