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广东·乡音》——抬头 那一片天

□崔 立

毕业后，父亲说，你去镇上的企业好好上个班吧。我犹豫。

父亲的意思，很顺理成章。父亲在镇上有职务，可以帮我搞定一个轻松快乐的工作。不能说是一辈子，至少十年八年的安逸生活是沒问题的。然后结婚生子，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

我还是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我说，爸，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天空。

父亲凝神看了我好一会儿，嘴角动了动，说，好。

我来到了大都市。这个传说中很有底蕴，极有震撼力的城市。我们好多同学、好多朋友向往的地方。

我来到了一家化妆品公司，在开发区，我完全陌生的所在。

当我第一次游走在最繁华的步行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穿梭而过，而我也在他们身边穿梭而过时，我还以为，我会留在这个黄金地带。

但我去的地方，离步行街有点远。我按着地址，往公司去。

3月的天，不是很热。但我还是走出了一身汗。站在化妆品公司长长的廊道里，我有些恍惚，未来，看来我是要在这里奋斗下去了。

我们的主管，一个头发微微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姓高，脸有些严肃。

看着我们这群刚入职的年轻人，主管的声音无比响亮、严厉。他说，你们来了这里，就要好好做，做得好，升职加薪，做得不好，随时走人！

我吓了一跳。幸好看到对面一个陌生的女孩，眨巴眨巴眼，吐了吐舌头，挺调皮。我不由地朝她笑了笑。我也想吐舌头，这个陌生女孩先我一步吐了。她看到我笑，也友好地朝我笑了笑。

后来，我们成为了好朋友，也知道了陌生女孩叫李妍。

熟了之后，李妍说，你猜这老高，为什么会谢顶呢？我说，为什么？李妍说，因为他太高了，高处不胜寒。

笑话有点冷。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李妍的肩。

李妍也笑了，捧着肚子。

李妍和我一样，也是从外地来上海寻找梦想的。她说，我们要一定留下来，在这个城市扎根。

我说，对，留下！

我没问李妍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而我只是简单地想来看看这片天，倒还没想那么远。

公司的活儿累，还不是一般的累。

经常要加班，加班的时间也很突兀。5点下班，4点半来通知，今天晚上赶个工，把活儿抓紧做出来。

本来，我们就像是憋着股气，把所有的气力憋足了，想憋到5点正好可以放掉，可4点半这么一来通知，好了，大家的这股气全都散了。

不是有句话说：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吗？

不过，李妍的气力，像是使不完的。

李妍还在卖力地干着。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她依然毫不惜力地在努力着。

我低下头，小声说，李妍，你悠着点吧。

李妍笑了笑，说，没事没事。

不仅是那些特定的加班，有时候李妍还主动要求加班。

我说，李妍，你疯啦！你不累吗？

李妍说，没事没事。

李妍说得最多的，就是没事没事。

李妍的加班时间，是整个部门最多的。

我在心疼李妍的同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说，李妍，你很缺钱吗？

李妍的脸，稍稍黯然了一下。很快，她一脸放松的神情，说，没有没有。

这是在骗我吧？之前，我就有感觉。李妍吃得很差，穿得也很平常。

我说，李妍李妍，你有什么困难一定和我说啊，我可以帮助你。李妍说，好啊，谢谢你。我是真诚的，李妍的表情也是真诚的。

李妍还没说出她的困难，就出事了。

那天，我按时下班。李妍没有下班，直到很晚……

是那个开卡车的肇事司机说的。光着头的司机满头大汗地说，路灯其实是很亮的，我的车速也并不快，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地在路边走着的一个人，突然像是软了一下，就朝路中央倒下来了……

说到最后，司机说的也是眼睛红红的。

李妍的弟弟来了。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面黄肌瘦的，很像他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妍的弟弟在读大学，他们的母亲瘫在床上，已经有几年了……

公司发起了一轮捐助活动，那个谢了顶的高主管捐了一千块钱。

我第一次发现，他其实也蛮顺眼的。

我加了好多班，除了那些必须加的、还有些是主动要求加的。我想赚好多钱，帮助李妍家。

父亲母亲从遥远的家乡来看我，被我的消瘦吓了一大跳。我反而笑了，说，你们没看到我精神了很多吗？

父亲母亲着急地说，你很缺钱吗？

我说，没有没有。我像是学着李妍的口吻。

我也看到了都市的这片天，很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