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走进东莞监狱：当一天监狱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记者走进东莞监狱：当一天监狱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金羊网记者 薛江华 通讯员 尹华飞 阚淼

“监狱长，我已三年没能联系上老婆和孩子了。”2月27日下午收工路上，77岁的哥伦比亚服刑人员卡门发现巡查的监狱长正在向服刑人员了解情况，马上找来一名狱友做翻译向监狱长反映情况。

“春节时中国警察把我们外籍服刑人员都照顾得很好，春节是个团圆的日子，可我却联系不上我的家人，我想他们，能帮帮我吗？”卡门所在的东莞监狱，位于东莞市最北端的新洲岛上的这所“岛上监狱”，始建于1988年11月，是广东省一所大型男犯监狱，也是全省最早定点关押外国籍罪犯的单位，目前关押的外籍罪犯涉及58个国家和地区，属全国最多。

2月27日，记者走进东莞监狱，在高墙内担任一天“临时监狱长”，体验监狱长工作的与众不同。

视频巡查发现端倪

及时救了服刑人员性命

早上8点半，记者在东莞监狱指挥中心见到张监狱长（以下简称张狱长），他也是当天东莞监狱的值班领导。

记者想象中的行政首长，一天的工作应该是从一杯茶或是一份文件开始，而东莞监狱的监狱长一天的工作却是从指挥中心开始。

“今天你也是‘监狱长’，可以适时查看所有视频监控，你先看看各监区和AB门的情况，我看下最新的警情简报先。”张狱长介绍，今天他当班，所以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指挥中心了解监狱前一天各项指标，看无异常和重点警情、并对警情做出研判。说完，张狱长递给记者一支开着的对讲机。

打开视频监控，各监区服刑人员埋头劳动的画面依次呈现在记者眼前。若不是那显眼的囚服和旁边执勤的监狱警察，记者以为看到的是某个大型厂区，工人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服装、电子等产品的生产作业。

视频切换到监狱医院，等待区两排椅子坐满候诊的病犯；伙房人员正在为午餐做准备，洗菜、切肉、淘米分工明确；AB门区域，工作人员对进入车辆逢车必检，查封条、开箱、查车底，检查工作按部就班进行。

记者视频巡监一遍，耗时40余分钟，并无发现异常之处。对于记者这个“临时监狱长”的视频巡查结果，张狱长似乎并不满意，而是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各区域再看一遍。

“视频巡查，重点查关键区域和重点人员。”张狱长一边查看视频一边介绍，首先查警察是否在岗履职，因为警察是依法治监的执行者；然后查老弱病残服刑人员和监狱医院等，如4监区有个90岁的杀人犯，且仍旧坚持参加劳动，要重点查看其健康情况。

就着这时，张狱长把视频画面拉近一中年服刑人员，其左手撑头，似做休息之态。

“快叫警察去看看，马上联系监狱医院。”

“他是不是干活累了，稍作休息？”记者问张狱长，有必要如此紧张吗？

“监狱长最大的压力是安全压力，你们刚才忘了注意那位服刑人员的右手，有个抚胸动作，表明他可能心胸不舒服。”时间切换到一年前的画面，同样的视频场景，张狱长回忆道，作为一名28年警龄的监狱老警察，长年练就的职业敏感度让他高度警觉，当时，监狱医生马上给那名服刑人员做了应急检查，初步诊断为：心绞痛。医生表示，送医再晚一点就有可能引发猝死，从而成功抢救该名服刑人员性命。

张狱长继续查看视频。视频画面调出一处ICU病房画面，一名病人躺在床上稍活动了下腿脚，眼睛东张西望。“太好了，他终于活过来了，下午他父母过来，我还得过去接访。”张狱长介绍，ICU病房里的服刑人员李卫，年前突发脑膜炎，并发肺结核，致李卫失去意识并紧急送院抢救。

“服刑人员正常死亡容易引发涉访涉诉问题，李卫父母质疑我们没及时抢救他儿子，下午我们一起去接访。”张狱长说。

临时接访

病犯家属突然“杀到”，证据面前无话可说

监狱长行政事务繁多，在参加一场内部审计会议前，张狱长让记者继续蹲守指挥中心，一有警情可通过对讲机通知他。

临近午餐时间，各监区服刑人员陆续收工。张狱长开完会匆匆赶到指挥中心表示要监督收工。

“值班监狱领导必须亲自检查中午和下午收工情况。时间允许就去现场，来不及就去盯视频。”张狱长介绍，收工时每个监区组成不同方队，整齐划一地离开车间回宿舍用餐午休。一旦发现队伍不整、民警不在岗等问题，立刻截屏发通报，对相应人员做处罚。

据悉，东莞监狱对服刑人员实施无差别管理。张狱长介绍，服刑人员在监狱里接受的最大惩罚，就是失去自由。监控就是告诉监区里所有人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且视频还会留底保存。他说，东莞监狱最核心的理念之一就是：法治，而视频就是体现法治的有力证据之一。

服刑人员进监午休，当班监管警察离监用餐，监督完整个收工过程后，监狱长成为当天最晚用餐的一人。

……

“我儿子才29岁，好好的一个人，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出了，怎么会突然就不行，还昏迷了那么多天。”原本约好28日到访的李卫父母突然提前到监狱上访。

东莞监狱按规定准备好李卫病发、抢救和前一天的视频，在驻监检察官的监督下让李卫父母查看视频监控。

“事发前一天，他怎么戴口罩，是不是感冒了医院没给治，我们要看前10天的视频。”李卫父母还同时提出复印病历的要求。

这时，张狱长走过去安抚李卫父母说：“按规定办理手续，视频、病历都可以给你们看。”

张狱长又对具体接访人员说，政策允许的满足家属一切要求，打消家属疑虑，视频尽早提供，不要给自己制造舆情。

“一会你们去医院看看，安慰他好好养病。幸亏他是在监狱犯病，要是在外面就没那么快抢救，让他珍惜这个重生的机会，出去后好好做人，好好孝敬你们。”张狱长一番话让李卫父母无话可说，直接探望儿子去了。

张狱长介绍，东莞监狱经常面临各种诉求，如经常有香港议员写信表示要监狱对某某服刑人员提供减刑机会，争取早日和家人团聚。无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诉求，作为监狱长，张狱长说，他都得给对方一个答复。

例行巡监

外籍犯找不到家人“逮住”监狱长求助

“树枝快靠窗了，马上修剪，别让树枝成了帮凶！”春节刚过，张狱长进监区巡查，所以看得格外仔细。他介绍，巡监的目的就是发现问题、排除安全隐患、了解服刑人员情况。

“报告监狱长，配件这两天断货，没法干活，影响收入，心里不爽！”在艾滋病监区，越南籍服刑人员阮飞天向监狱长反映他所在的劳动车间存在这个问题，现在断货、收入减少，请监狱长解决问题。

“报告监狱长，别断货，我要好好干活，才能和母亲多打电话。”在八监区，巴基斯坦籍服刑人员沙哈匝德表示，他非常想念他的母亲和小孩，不想让断货影响到亲情电话。

“立刻，马上让厂方解决此问题，别影响到服刑人员的劳动情绪。”张狱长指着监区墙上贴着的“马上就办”四个字告诉记者，当天能办的事情，监狱绝不拖到明天。

禁闭室、医院、教学区，张狱长和记者二人一边观察一边聆听反馈的意见。之后，张狱长带记者重点去了伙房。

墙上的一周菜谱分普通菜谱和回民菜谱两种，张贴在最醒目的入口处。“驻监检察室已经连续两三年没收到伙食投诉了。”张狱长介绍完，带记者现场试吃炖肉和蒜蓉青菜。

“味道不错，完全不是想象中难以下口的‘牢饭’。”记者反问，“是不是值班监狱领导都要试吃犯人伙食？”

“不仅要吃，还要重点关注，因为伙房是最容易滋生腐败的地方。”张狱长介绍，伙房按工作量需80个劳动力，而他安排少于80的人员数量，这样做的好处是，好吃懒做又想找关系的人员就不会主动申请来伙房。

张狱长介绍，他的的职责之一就是确保每个服刑人员均享受无差别待遇。他表示，警察和服刑人员均不能有特权现象出现，奖罚分明的制度和考核永远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服刑人员的减刑假释情况，监狱内做到“四榜公示”（资格榜、推荐榜、提请榜、裁定榜）。监狱警察奖罚情况也同样公示。

来到六监区，服刑人员当天写给监区长的一封信引起张狱长注意。信中写道，因糖尿病和低血糖原因，他申请带饼干到生产车间，解决低血糖问题。

“六监区有10名服刑人员被信中的问题所困扰。还有一个情况，监区有12个腿脚不便的服刑人员每天乘坐人力板车上工，健康问题一直困扰这些服刑人员。”负责狱政的副监区长向监狱长反映情况。张狱长听后当即表示，监狱党委将开会讨论，一定要解决上述困难服刑人员的问题。

在从六监区出来的路上，坐在人力板车上准备收工的77岁的哥伦比亚服刑人员卡门见到监狱长。

“监狱长，我已三年没能联系上老婆和孩子了，帮帮我吧。”2月27日下午收工路上，77岁的哥伦比亚服刑人员卡门发现巡查的监狱长正在向服刑人员了解情况，马上找来一名狱友做翻译向监狱长反映自己的情况。

“放心，我们会让上级部门通过外交途径，再次帮你寻找家人。”张狱长告诉记者，只要是对服刑人员有帮助，有利于其改造的合理要求，监狱都尽力满足。张狱长介绍，每次倾听服刑人员反映问题和诉求时后他都会去琢磨一些问题。如港澳台籍服刑人员反映的假释和保外就医难的问题，监狱就想方设法联系台商协会等部门，给他们创造条件。据悉，全国首例香港籍、台湾籍服刑人假释就发生在东莞监狱。张狱长还透露，向港澳台服刑人员开通远程视频会见工作正在推进，这一探索也是对服刑人员合理诉求的一个尝试。

巡监结束后已接近傍晚六点，张狱长赶回指挥中心交班，并重点强调整改督办问题：“今天狱内警情平稳，但发生了几起蒙被而睡的违纪情况。若是光线问题，就配眼罩，若不是，就消除这一安全隐患，决不能让蒙被自杀的情况在监狱发生。”

记者手记：监狱工作千头万绪，唯有“法治”方得安全

监狱作为国家刑罚执行机关,既是法治建设的实践之地,更是法治文明的浓缩之所。监狱长作为监狱行政首长身兼数“长”，责任重大。他既是看守队队长，又是生产队队长、卫生队队长、施工队队长、消防队长，最关键的是，他还是所有监狱警察的“带头大哥”。

记者跟班体验监狱长一天，最大的感触是：“法治”是确保监狱安全和队伍安全不二法门，但最好的制度若无强有力的执行者和监督者，法治就有可能成为空谈，安全也就成为水中之月，因此，监狱长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以如履薄冰的心态紧盯制度落到实处。

（文中服刑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