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那个时候的乡村,很朴实;那个时候的事情,很简单。
每至清明,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搭起秋千架。因为孩子多,秋千架,就是为孩子们搭建的。秋千架很简单,两根立柱,加上一根横梁,再拿一根粗绳,拴在横梁上,粗绳上系一踏板,秋千架就搭成了。若大门前正好有一棵大树,大树上有横出的斜枝,便可以因陋就简,将秋千架搭在横出的树枝上。
村子里,也不是没有大秋千架。大秋千架一般要搭建在场院里,或者街衢大道上。清明节的这天,农村大多要放假,难得的一个假日,于是,大秋千架,就成为了大人们的天地,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孩子们站在大秋千架前,只有旁观的份儿。看着大人们在秋千上恣意地飞荡着,在飞荡中散溢着自己的激情;看着青年男女们在一架大秋千上,把相互的爱缠绵成一团热情的火焰。
孩子们的眼中,是叹羡,是遥想……遥想着未来的自己。
而门前的秋千架,则是属于孩子们的。每一架秋千前,都集结了众多的孩童,他们荡着秋千,他们嬉戏喧闹,他们在自己的童真中,把一个个清明,演绎成一派明朗,演绎成一段段故事。
我家的大门前,有一株大枣树,一根粗大的横枝,恰好斜出。于是在那些年里,我们家的秋千架就总是搭建在门前的枣树枝上。秋千荡起,人,仰脸上望,望到的是凌乱的枣枝,和枣枝划破的碎碎的晴空,那境况,很美,很美。
每年清明节的早晨,一起床,全家人就会集结到秋千架前,轮番荡起秋千。祖母说过:“荡荡秋千,也好祛除一年的晦气。”
第一个荡秋千的人,一定是祖母。那时,祖母已近八十岁,白发苍苍,满头的白发,雪一般地覆盖在她的头上,那个早晨,仿佛时光里也有一种雪一样的明亮。父亲和母亲,将祖母搀坐到秋千板上,祖母坐好了,就由母亲缓缓地送起。秋千一下一下地荡着,祖母的脸上安详如晨曦,静穆得不得了。多年之后,回忆起祖母荡秋千的表情,我就想到那种铅华洗尽的练达和明净。人老至此,生命该是一种怎样的饱满和醇和?
第二个荡秋千的,就是我了。那时,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不仅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更是祖母的心肝宝贝,所以,娇贵得不得了。事事都得占个先,家中的人恨不得把所有的福气,都让我享受到。我疯狂地荡着秋千,满是得意和傲慢。享受着父母、祖母的宠爱,享受着三个妹妹艳羡的目光。如今思来,徒然一声长叹,感叹那时的无知……
父亲荡秋千,只是“意思意思”,不好违背了祖母的好意罢了。他心中,想得更多的是别人。
母亲就不同了,她那时大概有四十几岁,荡起秋千,尚有些“少年狂”。大妹轻轻送一下,母亲就用力蹬起秋千板,于是,她的身体就随着秋千,上下翻舞。站在秋千架下的我们,则拍手鼓掌,欢呼雀跃。感觉母亲好年轻,好年轻。我猜想,彼时的母亲一定是想起了做姑娘时的自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青春岁月。
轮到三个妹妹,她们就不分长幼了,争先恐后地去争夺秋千板。小妹最小,争不到秋千板,就常常在一旁啜泣,小妹太喜欢哭。十七岁那年,小妹因意外而早逝。所以,多年之后,每至清明,看到乡间门前的秋千架,我就想到站在一边啜泣的小妹。清明,若然落雨,我就觉得,那雨,是为小妹而落的。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老屋前的那棵大枣树早已不存在了。离乡多年,恐怕旧日乡村门前的秋千架也不多了。
思之影像历历,叫人神伤,让人怀想。清明,就该是一个回忆、思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