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广东-乡音》——小酒馆 你去哪儿了

来源:金羊网 作者:李 晓 发表时间:2018-07-04 13:20

□李晓

有个深夜睡不着了,夜色幽沉中,突然又想起几个失散已久的老朋友,便相邀约去那小酒馆再来一次畅饮。

穿过微雨斜飞的街道,小巷曲径通幽处,即是小酒馆。小酒馆里围坐着小城土著居民,江湖隐士,引车卖浆者流。我往小酒馆门前一站,那胖墩墩的店小二前来躬身相迎:“兄弟,打几两烧酒?”面对那暖烘烘气氛中的脸庞,在一张丑陋且布满厚厚油垢的桌前坐下,一盘卤猪耳朵已经端上桌来,咕噜一声,火辣浓烈的烧酒便顺着喉管下流,暖透了心肠,心里升腾起江山万里的豪迈。

我记忆里最初的小酒馆,坐落在故乡山梁上,上世纪七十年代,那里是公社所在地。每逢赶集天,我便追着爷爷去赶集。陪同爷爷坐在集市卖完了他扎的扫帚,便随爷爷来到山梁上的小酒馆,小酒馆在浓荫蔽日中飘出诱人的香味。爷爷点了半斤本地酿制的红苕酒,再来一盘卤猪头肉或是一碟花生米,嘴馋的我便趁爷爷喝酒间隙猛吃那香喷喷的下酒菜。我少年时认为天下最好的食物,不会超过猪头肉与花生米了。小酒馆内闹闹嚷嚷,一群面色蜡黄的人在阵阵腾起的烟雾中喝酒闲聊,我常被呛得咳嗽流泪。从小酒馆出来,微醉的爷爷走路已经开始摇摇晃晃。没想到,爷爷去世前几天,我还和他去赶了他人生中最后一趟集,与他最后进了一趟小酒馆。爷爷喝红了脸说:“孙子啊,今后你有出息了,回来在馆子里请我喝好酒!”

后来我进了城,有次回到老家,面对野草丛生中爷爷孤零零的坟,我开了一瓶本地名酒往爷爷坟头洒下:“爷爷,您好好喝吧。”经过故乡老屋,屋里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正在反刍,我突然感到,爷爷辛苦的一生,和这头老黄牛差不多。

前不久,我特地回到故乡山梁上,去寻找那年的小酒馆,哪里有它的踪影呢?面对一排排参天大树,风声中,当年小酒馆里的吆喝声在耳畔隐隐浮起。

我喜欢小酒馆,是因为它纯朴得就像故乡村前的黄葛树,黄葛树下有迎接我的亲人朋友。我不喜欢酒楼里的觥筹交错,心里拒绝那些推杯换盏。小酒馆,就那么随意地一坐,小屋中弥漫的暖流便会将你紧紧包围浸染。而我,每逢在小酒馆坐下,便会在冥冥中等待着那些传说中行走天下的侠客路过,酒过三巡后,结伴而行笑傲江湖,弯弓射大雕;我常常在微雨中眺望杏花村中那面猎猎飘扬的酒旗;在冬夜小酒馆的围炉而坐中,遥想那大雪纷飞的景阳冈,景阳冈下那“三碗不过冈”的小酒馆。景阳冈下的小酒馆,你有没有卤猪耳朵、丝瓜鸡蛋汤、土豆炖腊蹄、羊肉土扣碗?

三峡还没蓄水前,故乡城市的码头一带,也遍布着小酒馆。那些简易的小酒馆,有的只是用竹篾与油毡棚搭起,我很喜欢那些朴素的小酒馆,一派祥和清明的景象。特别是青山隐隐下一条大江东流,在苍苍茫茫的雨声里,在落日余辉中,三两知己对酒当歌,那是何等惬意的人生。在那些小酒馆里,喝着喝着,忍不住常常热泪泉涌,仰天大笑,或是无语凝望。面对江面上的汽笛声声,吟起“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而李白,会不会突然乘一叶扁舟从天际飘来,悠然下船,上小酒馆来一番豪饮。

三峡蓄水后,我故城的下半身,淹没在滔滔大水下。有一天在滨江路上看浩淼江水,江面浮现一个漩涡,恍然间觉得,那是当年小酒馆的屋顶从水里探出头来,与我久别重逢后的深情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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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广东-乡音》——小酒馆 你去哪儿了
金羊网  作者:李 晓  2018-07-04

□李晓

有个深夜睡不着了,夜色幽沉中,突然又想起几个失散已久的老朋友,便相邀约去那小酒馆再来一次畅饮。

穿过微雨斜飞的街道,小巷曲径通幽处,即是小酒馆。小酒馆里围坐着小城土著居民,江湖隐士,引车卖浆者流。我往小酒馆门前一站,那胖墩墩的店小二前来躬身相迎:“兄弟,打几两烧酒?”面对那暖烘烘气氛中的脸庞,在一张丑陋且布满厚厚油垢的桌前坐下,一盘卤猪耳朵已经端上桌来,咕噜一声,火辣浓烈的烧酒便顺着喉管下流,暖透了心肠,心里升腾起江山万里的豪迈。

我记忆里最初的小酒馆,坐落在故乡山梁上,上世纪七十年代,那里是公社所在地。每逢赶集天,我便追着爷爷去赶集。陪同爷爷坐在集市卖完了他扎的扫帚,便随爷爷来到山梁上的小酒馆,小酒馆在浓荫蔽日中飘出诱人的香味。爷爷点了半斤本地酿制的红苕酒,再来一盘卤猪头肉或是一碟花生米,嘴馋的我便趁爷爷喝酒间隙猛吃那香喷喷的下酒菜。我少年时认为天下最好的食物,不会超过猪头肉与花生米了。小酒馆内闹闹嚷嚷,一群面色蜡黄的人在阵阵腾起的烟雾中喝酒闲聊,我常被呛得咳嗽流泪。从小酒馆出来,微醉的爷爷走路已经开始摇摇晃晃。没想到,爷爷去世前几天,我还和他去赶了他人生中最后一趟集,与他最后进了一趟小酒馆。爷爷喝红了脸说:“孙子啊,今后你有出息了,回来在馆子里请我喝好酒!”

后来我进了城,有次回到老家,面对野草丛生中爷爷孤零零的坟,我开了一瓶本地名酒往爷爷坟头洒下:“爷爷,您好好喝吧。”经过故乡老屋,屋里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正在反刍,我突然感到,爷爷辛苦的一生,和这头老黄牛差不多。

前不久,我特地回到故乡山梁上,去寻找那年的小酒馆,哪里有它的踪影呢?面对一排排参天大树,风声中,当年小酒馆里的吆喝声在耳畔隐隐浮起。

我喜欢小酒馆,是因为它纯朴得就像故乡村前的黄葛树,黄葛树下有迎接我的亲人朋友。我不喜欢酒楼里的觥筹交错,心里拒绝那些推杯换盏。小酒馆,就那么随意地一坐,小屋中弥漫的暖流便会将你紧紧包围浸染。而我,每逢在小酒馆坐下,便会在冥冥中等待着那些传说中行走天下的侠客路过,酒过三巡后,结伴而行笑傲江湖,弯弓射大雕;我常常在微雨中眺望杏花村中那面猎猎飘扬的酒旗;在冬夜小酒馆的围炉而坐中,遥想那大雪纷飞的景阳冈,景阳冈下那“三碗不过冈”的小酒馆。景阳冈下的小酒馆,你有没有卤猪耳朵、丝瓜鸡蛋汤、土豆炖腊蹄、羊肉土扣碗?

三峡还没蓄水前,故乡城市的码头一带,也遍布着小酒馆。那些简易的小酒馆,有的只是用竹篾与油毡棚搭起,我很喜欢那些朴素的小酒馆,一派祥和清明的景象。特别是青山隐隐下一条大江东流,在苍苍茫茫的雨声里,在落日余辉中,三两知己对酒当歌,那是何等惬意的人生。在那些小酒馆里,喝着喝着,忍不住常常热泪泉涌,仰天大笑,或是无语凝望。面对江面上的汽笛声声,吟起“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而李白,会不会突然乘一叶扁舟从天际飘来,悠然下船,上小酒馆来一番豪饮。

三峡蓄水后,我故城的下半身,淹没在滔滔大水下。有一天在滨江路上看浩淼江水,江面浮现一个漩涡,恍然间觉得,那是当年小酒馆的屋顶从水里探出头来,与我久别重逢后的深情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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