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广东-乡音》——童年蛙声

□刘荷

午休醒来，竟然听见一阵阵蛙声！

记不起已经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么大阵势的蛙声了。小时候的夏天，倒是常常能听见蛙声的，那时候雨似乎特别多，说来就来，一下雨，房前屋后的池塘里沟渠里就会响起一阵蛙声，对歌一般，唱一阵歇一阵，或者这儿唱一会儿，那儿唱一会儿；半夜里和黎明前，歌声尤其响亮。

因为雨天活少，而且一下雨就凉快得多，所以晚饭后家里的几个小孩就会早早爬上床缠着妈妈讲故事，讲啊讲啊，听啊听啊，然后在神奇的故事和一片蛙声里睡去；半夜醒来，迷迷糊糊还能听到妈妈纳鞋底的哧哧声和屋后的一片蛙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温柔慈爱的母亲已去世多年，兄弟姐妹们也飘散各地，蛙声也似乎再也没有听见过。

小时候的雨后，赤着脚跟小伙伴们一起出去玩，常有调皮的男生从沟渠里捉完小鱼捉青蛙，捉完青蛙敲气蛤蟆。所谓气蛤蟆，就是蛙的一种吧，不过它们气性特别大，捉住一只，让它肚皮朝天躺着，然后用一根小棍敲它的肚子，肚子就会越敲越大，最后就像敲鼓一样砰砰作响；所以男生们只要捉到它们就一定会敲起来作乐。

女生们雨后偶尔还是会干点正事的，比如相约挎着篮子去拾地曲边。地曲边，我一直闹不清它的学名到底叫什么，只知道它跟泡发后的木耳长得很像，不过没有木耳那么大那么肥厚，但放在锅里炒后的味道要比木耳好吃得多，也可能并不比木耳好吃，只是那时候的感觉罢了。

地曲边一般都长在河岸沟边的浅草里，捡起来很容易，但清洗起来很麻烦，因为捡拾的时候会带上很多草屑；但炒好后的地曲边要比冬瓜南瓜萝卜白菜好吃得多，所以为了争夺势力范围，有次我们几个小伙伴还跟北边村子里的几个小姑娘像模像样地吵了一架，虽然我方有个特别会摆事实讲道理的女生，但还是被对方给吵败了，主要因为人家的村子离那个富产地曲边的河岸要近得多啊。

当年一起捡拾地曲边的小伙伴们，现在也都风流云散去，有的甚至打听不到现在身在何处了。

雨过天晴，还常常有村人们的亲戚来卖西瓜啊西红柿啊什么的，其实不是卖，是村人挨家挨户地送，其实也不是送，就是硬性摊派。你家今天帮亲戚摊派这，我家明天帮亲戚摊派那，这样一来，不光帮了各家的亲戚，也稍稍丰富了当年贫穷的日子里单调贫乏的生活。

每家都送，人多多送，人少少送。我们家人多，但平摊到每个人身上也并不多，所以吃西瓜时候的气氛是紧张的，尤其是我们小孩子，老怕吃不到第二块第三块，所以一般都埋头猛吃不吭声，连平常爱说话的也几乎一句话不说了。

有年我发烧，躺在床上不想动，但一听到“杀西瓜啦”，马上就会精神百倍地跳下床，我二哥竟然能在百忙中慢悠悠地说：看来你是在装病啊。我很委屈很生气，但我不理他；西瓜一吃完，我马上没劲了，又躺床上养病；想不到的是没过多久又有人送来俩西瓜，于是又开始“杀西瓜啦”，我又飞快跳下床跟大家一起战斗，这次连一贯宠爱我的父母和大哥都一脸严肃或一脸嬉笑地先后对我说：看来你真在装病啊。似乎连疼爱我的爷奶和小姑也参与到嬉笑的队伍当中了。

我这人从不装病，小时候就更不会了。想起来那时候真小啊，连小学都没上的纯真童年啊。很多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如果是晴朗的月夜，跟着娘婶姑姐去河里洗澡回来，家里的其他人一般还没睡，爷奶或父母就会跟我们讲一些旧人旧事，严厉而博闻强识的父亲也会变得好脾气起来，娓娓地跟我们讲一些书上的或生活里的故事来。

童年的夜晚，一般都不睡屋里，院子里院子外，这儿那儿睡的都是人；大床小床都抬到房檐下，大车小车支稳后都是床，门板长凳也凑合能睡，地上铺好垫子就是剩下人们的大通铺……

在亲人中间找个合适的地儿悄悄躺下，风凉丝丝的，树缝里的月光斑斑驳驳的，想着晚饭后跟小伙伴的游戏，或是下河洗澡时的开心事，或是刚刚妈讲的老猴精的故事，不久就睡着了。梦里总会梦到这样那样的趣事，总会咯咯地笑醒，看看大家都在睡，就又睡着了；偶尔也会做个跟亲人离散的伤心梦，醒了还在嘤嘤地哭，然后被身边的大人轻拍几下就又睡了过去。

有时候还会梦到母亲过来帮着盖被子，偶尔父亲也会到梦里来，在梦里，他总是急匆匆的，连人带单子被子，把我们从外面的大雨里抱进屋里的大床上。醒来的时候，真的在屋里睡着呢，外面到处湿漉漉的。原来夜里真的下雨了。

小时候的夏天，雨真多啊，一下雨就蛙声一片，后来上学了，有天就学到了那句很出名的诗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感觉很亲切，但亲切的不是稻花，因为小时候没见过稻花，丰年也不亲切，因为不知道啥是丰年，书和老师解释了还是没啥概念，但对蛙声一片，真是太亲切了啊，而且感觉写诗，即便是古诗，也一点都不难啊，就是大白话嘛。

如今的夏天，雨是越来越少了，如果下就常常暴雨成灾。似睡非睡里下了这么一场暴雨，醒来后蛙声四起，恍惚间都忘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幸福的童年还是孤寂的中年？诗意的故乡还是漂泊的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