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晖
我的婆家在廉江一个叫王竹江的小村里,那里煮食大锅粥,已成为春节不可缺的习俗。
小村里果园颇多,祠堂仅有一个。上祠堂祭祖,吊花灯有着浓重的仪式感。长方形状的祠堂经过了无数次翻修,搭配的新瓦旧墙,显得厚重沧桑,没有人知道它的真实年龄。九十岁的八公说祠堂至少比他年长两百岁。祠堂门口的戏台在元宵节时热闹得很,台上木偶戏、粤剧会如火如荼地轮番上演着,台下的老戏迷们则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剧情中。孩子们就像萤火虫,在场中飞来飞去。
每到正月初四,德高望重的伯公便带领他的一队“宰猪人马”起个大早,拉上已定好的村里的走地猪,直奔古藤缠绕的风水岭脚下。那里,有供放的菩萨,有祖宗的灵位,有祭台,有砖砌的土灶、案几,还有水井。伯公们支上大铁锅,加满水,点燃木柴。水开时,将案几上不再挣扎的猪抬到盆中,滚烫的水倒下去,几双手拿着刨子,很快便剔净了猪毛。不多时,白嫩的猪便出现在眼前。接下来,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像庖丁解牛般,一头猪便被分解成了几大块,放到锅中去煮了。
此时,朝阳刚从桉树林中冉冉升起,喜鹊绕枝飞来飞去。村民们会提着自家煮熟的肉食,穿过稻茬田,穿过竹林、桉树林,从四方八面赶来。摆在祭台上的食物基本雷同,但每户人家并不会弄混淆,他们井然有序地完成了祭祖仪式,最后再放一挂鞭炮。鸟儿闻声惊飞散去,祭台边也仅剩一窝后辈,在老祖宗怀中叽叽喳喳。瞧吧,那男女老少中还掺杂着外地媳妇、异地女婿,涯话、粤语、国语大杂烩般“烹煮”着。
这时伯公们会把捞起的猪肉切成块,平均分配到每家提供的瓷盘中。他们的手宛如秤,连猪肝、猪腰、猪心都分得极其均匀。煮过肉的汤水,还在欢快地沸腾着,新鲜大米便下了锅,加入适量的盐,盖上锅盖,待到水从盖沿突突地冒出来,方揭开盖来,用锅铲搅动,反复数次后,大锅粥便煮熟了。那个香啊,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的米香,和着淡淡的肉香,混合成纯粹的粥香。伯公们依旧一勺一勺地分盛好。分到一碗这带着祖上庇佑的粥,有的人在现场便津津有味地吃了,有的人则会提回家,与一家人分享。
林清玄说,舌要清欢,找不到蓼茸蒿笋;身要清欢,找不到清凉净土;意要清欢,找不到智慧明心。
人间何处有清欢?我想王竹江村的大锅粥也称得上“清欢”吧。谁也说不清大锅粥煮了多少年,反正我嫁过来都已吃了二十年。而年过古稀的婆婆说,她嫁过来时,这粥便已存在。
看,一锅汤、几勺盐、数瓢米,从贫困年代煮到如今,不仅煮老了岁月,也喂养了一个村庄的精神之胃和无闻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