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宗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竹乡广宁县靠近绥江边的地方有许多长年排水不清、荒废的湿地水塘,乡人称之为“枉塘”。夏天绥江发大水,鱼虾们都随着大水游进枉塘,因枉塘里水草茂盛,什么鸭脷头啦,水仔眼啦,水茜啦……简直就是一个水底森林,水里还有无数的微生物,这样一个天然饵料丰富的地方,真是鱼们的“天堂”。所以鱼虾们一进来就被这个好地方迷住,于是“乐不思蜀”,水退了也不肯走了,都决定在枉塘里繁衍后代。
洪水退了没几天,雨过天晴,通常就会有人喊“打塘”了。所谓“打塘”,就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涌进枉塘,拿着各式各样的渔具进行群体大行动:击水、搅泥浆,将水搅浑了,把鱼们折腾得失魂落魄、晕头转向了,再进行捕捞。这种广宁竹乡版的“浑水摸鱼”就叫“打塘”,或许中国成语的“浑水摸鱼”就是源于“打塘”吧。
“打塘啰!”听到几下声嘶力竭的吆喝,挑粪的把担子往路边“咚”地一放,锄地的把锄头往田里“啪”地一扔,孩子们也终止了打闹玩乐,刹那间全村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拔脚就往家里跑。一起干活的几位知青见状不由得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这好像是在电影中看到村子有人喊“日本鬼子进村啦”时的情形呀!
在乡下,其实有两种情况会出现这么一幕:一是有人吆喝“救火呀”;二就是有人吆喝“打塘啰”。
一听到有人召唤要去“打塘”,谁也不在乎几个工分啦,“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可不,连生产队长都放下手中的活,跑回家里拿渔具。年轻力壮的拿罾,稍弱的拿平时用来罩小鸡崽的竹罩,老人和小孩拿筲箕、小网兜,大家手里有了“行头”,就迫不及待地奔赴枉塘而去。
那真是一个好壮观的大场面!一个十来二十亩的枉塘里,一下聚集了男女老少一两百人。举棍击水频频起罾的,举罩“刷刷”推水前进的,操着网兜用脚搅泥浆的,用筲箕拨水的……不时有受惊的鱼跃出水面,人们发出阵阵呼喝声,这阵势令人想起古代打仗时那万马奔腾、杀声连天的情景。
拿着不同渔具,就有不同的收获,举罾的捉到的多是大鱼,使罩的则“大细通杀”。“刷”一声将罩插落水中,如果罩着了鱼,鱼就会受惊乱窜,碰撞着罩壁,使用罩者的手感到罩的颤动,就知道“有料”,便从罩顶口伸手进去摸。自然,罩内抓鱼就如“瓮中捉鳖”了。
折腾一番之后,泥浆搅起来了,小鱼们、虾们感到缺氧,憋不住啦,开始在水面上浮头了。使网兜的看到它们那游动产生的小水波纹就去兜捞。使罾的不屑于和老人小孩一起捉小鱼,此时他们已兴高采烈地带着大条的鱼,相继满载而归。于是使筲箕的开始有收获了,他们大鱼抓不到,专门捕捞浮头游动的小鱼和虾。鱼塘内鱼虾实在多,老人小孩们人人都能捞到一大篓。
随后跟来看究竟的知青们看出了门道,这会也屁颠屁颠地跑回去拿工具,然后跻身于“浑水摸鱼”行列之中。虽然他们已经“失了先机”,但绝不会空手而返,晚上肯定可以美美地喝一顿了。
当枉塘平静下来,家家屋顶也开始冒出炊烟,诱人的煎鱼香味,慢慢覆盖了整个小山村。乡人们的渔获都不菲,如果不是把鱼当饭吃,一般两三天是吃不完的,大家都是把鱼煎熟了、晒干了,慢慢省着点享用的。一次“打塘”,十天半个月里,乡人们餐桌上每天都会有一碟鱼虾。枉塘里的鱼是野生清水鱼,味道鲜极了,而枉塘鱼仔干更是深受城里人的青睐,上市十分抢手。试想,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打塘”对乡人有多大的吸引力。
被“打”过的“枉塘”,第二天会浮起一些因为缺氧憋闷而死的漏网之鱼,但也会有许多命大的漏网之鱼能挺得过这番折腾而幸存下来,待塘水澄清后又继续繁衍后代。不出三个月,枉塘中又有很多鱼虾了,如果再发一次大水,枉塘内还会加上“外来户鱼”,里面更是“鱼满为患”。于是,轰轰烈烈的“打塘”大场面又会再现。
如今,由于现代化建设的发展,竹乡广宁已经找不到几眼枉塘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乡人丰衣足食,餐餐不缺少鱼肉,除非有人出钱请人作秀,谁还愿意赶这趟“浑水”,弄得满身泥巴,去捞那些鱼仔虾毛?所以“打塘”这种场面震撼的竹乡版“浑水摸鱼”也再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