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番三代”为大埔番客安魂

导读：客家人把漂洋过海去南洋谋生的人称为“番客”。在客家地区，很多家庭都有番客，在很多人的观念中，番客大都是西装革履衣锦还乡的光鲜形象。事实上，还有很多客死他乡的番客，与家乡亲人断了联系，身后事无人过问。2017年，当得知新加坡政府即将征地，10位早期下南洋的大埔籍先人坟墓将被作为“无主墓”处理，祖籍大埔的马来西亚蓝立泉先生（下图右）和新加坡何黎莉女士合力迁葬了10位先人，按照客家风俗入土为安，为这些漂洋过海的前辈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前段时间，笔者在与大埔同乡聊天时，说起客家人一般不帮人收尸骨的风俗，除非是自己的亲人。马上就有朋友跟我说，祖籍大埔、现居马来西亚的蓝立泉先生和新加坡的何黎莉女士就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迁葬了10位蓝族先人。当时我听说这事，觉得难以置信，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做？帮陌生人迁坟，一来非亲非故没有义务，二来一般人都会觉得晦气，难道他们不害怕？因为很想知道事情真相，笔者通过微信对蓝立泉做了一个简单的访谈。以下蓝立泉简称“蓝”，笔者简称“杨”。

杨：立泉叔，给我讲讲您给新加坡蓝族先人移坟的事吧，我想整理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

蓝：这10位先人很可怜，年纪轻轻，壮志未酬，就客死异乡，但我认为他们是番客的前辈，也是新加坡开发史上的无名英雄。

杨：请问您是怎么得知他们？

蓝：我是番三代。我的天祖早年下南洋，1857年回大埔湖寮老家建房子、捐官，1871年逝世；天祖留下侧室杨氏在南洋料理生意，1875年去世。我是天祖正室的后代，我的高祖、曾祖都在国内成长生活，我的祖父在20世纪20年代下南洋。起初，我的目的是要寻找我天祖的资料。2012-2016年间，我查遍新加坡茶阳会馆（注：茶阳会馆，是19世纪中期由大埔籍侨民在南洋的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成立的华人地缘社团）和丰永大公会（注：大埔、丰顺、永定三地客家人的联合机构）的书籍，皆没有我天祖（大埔蓝氏族人下南洋第一代）的资料。直到2017年1月6日，在一本新加坡福德祠绿野亭义山记录谱上，找到这10位蓝氏先人的记录，其中，恰好有一位是我的天祖侧室杨氏。同时，我也发现福德祠绿野亭公会、茶阳会馆所保留的碑记中记载的“蓝集盛”，就是我的天祖殿穆公蓝袭盛（湖寮腔，“集”“袭”同音）。

蓝：说来也巧，我搜集到这些资料后不久，新加坡的大埔老乡何黎莉给我发来一个信息：新加坡政府将要征地，大约11459个坟地，若没有后人认领，就火化，撒大海。当时，我很着急呀，也只能通过越洋电话与新加坡相关部门联系。首先，我们向当地会馆求助，但他们表示不愿协助迁坟。我们便要求先认领10座蓝族先人的坟，2017年2月初才能到新加坡办理登记手续。

杨：家里人知道您做这件事吗？

蓝：我家里人不赞成我迁葬这些蓝族先人，一来除了天祖侧室以外，我们与其他人无直接关系。二来他们怕“冲”煞。因为孩子还小，我不敢对太太说，怕她担心，我爸妈也是不赞成的。

杨：那您以什么身份去申请？

蓝：就说是亲戚。

杨：迁坟花了多少钱？

蓝：不用花钱，破土、起骸、火化、迁骨灰塔等，全由新加坡政府包办，但我必须在场见证。这10位先人，其中6人在族谱上有记录。后来，新加坡环境局不让我办，他们说，我只能委托新加坡当地人办理或者担保。因此，何黎莉说她来担保，2017年2月到8月期间，她陪我去了3趟。

杨：他们原来葬在什么地方？

蓝：原先葬在新加坡绿野亭义山。1959年，新加坡政府征地，全迁葬蔡厝港坟场，由福德祠绿野亭公会办理。2017年，政府又征用蔡厝港坟场，我把他们迁到万礼火化场的骨灰塔。

19世纪早期的番客，出洋，一心想着赚了钱之后就回乡。这些客死异乡的番客，还没赚到钱，只能由会馆代葬。当时负责此事的估计是茶阳会馆或大丰永公会。

杨：除了这10个人，其他人的骨灰后来都撒向大海了？

蓝：后来，福德祠绿野亭公会（注：福德祠绿野亭公会系祖籍广东省广州府、惠州府、肇庆府、嘉应州与大埔、丰顺、永定七属人士所共有的组织，成立于1824年。负责管理坟山庙宇。早期定名“绿野亭公所”，1994年改名为福德祠绿野亭公会）认领，迁葬了其他1万多个坟。

杨：后来，家人理解了您吧？

蓝：直到现在，我都没跟家人提起过此事。我帮人寻根，也没收费，别人都笑我傻。曾经有两个人，我帮忙找到他的叔叔、兄弟后，就不再联系我了，哈哈……

访谈过程中，蓝立泉一直在说他不想做一个“丧乡”的人。我问他：丧乡的定义是什么？答曰：丧乡就是没有故乡的人。故乡情结，大概就是他做这件事的初心吧。

此事在大埔同乡圈子里传开后，大家纷纷对蓝立泉和何黎莉的善举表示嘉许。何如璋文史研究会何维柱评曰：“现在番三代番四代重视并研究过番客家先民历史者尚有几人？百数十年间，曾几何时，几多过番先民呵霜风咽苦雨，历经百般磨难，方才安顿生活并为今天后人立下不朽的苦劳与功劳。已故于异国他乡的过番先人不知其后人今天是否仍居住家乡或异国？而他们家乡的后人亦不明客死他乡的过番先人今安葬何方？如今先人骨灰将入大海，从此魂游天地间，而后人无所知晓，令人悲歌。茫茫天地，魂安哪处？先人是否自己也禁不住怆然涕下？立泉先生顾乡邦，重亲情，有怀思。义情义举，自是先生别有寄托。先生独至之诣，恐非番客后代他人所能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