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珍藏书画鉴赏|许麟庐《菊茂花香》

来源:金羊网 作者:高妃 发表时间:2022-12-06 16:37
金羊网  作者:高妃  2022-12-06

一个词落入雾中

像孩子的球落入深草里

仍然在那儿诱人地

闪闪发亮,直到

发现那蓬勃喷发的金黄色

只是野生金凤花。

——《康沃尔》露易斯·格利克

《 菊茂花香 》

许麟庐

齐白石晚年的亲传弟子许麟庐先生,于1983年赠予羊城晚报一幅《菊茂花香》,贺复刊后的羊城晚报“文坛日新”。

只见芝兰素石藤花间,三朵金菊恣肆灿烂,其华煌煌。菊花展现了齐派的“红花墨干”风格:花体是较高纯度的藤黄与浓墨线条的相交,搭配素色花叶、墨色花干,形成简练强烈的对比形式,显得沉稳而生机勃勃。

《菊茂花香》局部

芳友与共:和平画店的艺坛佳话

菊兰石等雅物相聚,恰似许麟庐先生胜友如云的艺术人生:他自幼从习民国著名学者、书法家、楹联家方地山;23岁与国画大师溥心畲先生结为忘年交;与齐白石、李苦禅、徐悲鸿等大家的往来,促成其在1951年开办“和平画店”。他以画店为据点,云集了南来北往的老少书画家、收藏家、艺术爱好者,不但为老师齐白石提供了书画作品销售的专业渠道,也为当时处境艰难的书画家提供一个交流、寄售作品的场所。和平画店成立的初衷,如许麟庐先生曾刻过的一方印章:“取诸怀抱”。

无怪,原本清淡雅致的“四君子”题,在《菊茂花香》中竟显出一种温馨。许麟庐先生继承的雅俗共赏的齐派艺术,妙在艺术化的日常趣致,妙在活泼泼的生活气。而菊花,是“齐家样”的一大绘画题材,齐白石把对真实物象的观察,融入早期学徐渭、八大的文人笔墨中,并取法吴昌硕的古艳色彩,顺应新时代市民阶层对吉祥寓意的心理诉求,花形饱满,画面大气洗练。

在“齐家样”菊花图式上得到糅合的雅与俗,反映了菊花文化的两面性,也折射了传统文人画题材世俗化的过程。

齐白石《菊酒图》1930s

(图源:美术网)

以菊比德:君子隐士的东篱风致

菊花历来被看作君子花、隐士花,其凌寒傲霜、枯而不落的特性为人称颂。上溯古代文学,屈原“夕餐秋菊之落英” 以菊标榜高洁人格,《九歌·礼魂》中的“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以菊花物候特征,开后世抒情文学以菊喻秋的传统。陶渊明东篱采菊的行为,为菊花注入隐逸内涵和高洁刚贞的品格。

随着中唐社会动荡,菊花的隐逸象征与陶氏隐居之风渐深入人心,具有老庄出世思想的“后百花而开”、“无竟于物”之品格为唐人所赞赏。宋代理学盛行,加之家国被侵带来的民族情绪,菊的审美出现鲜明的伦理倾向,北宋以后菊花多被比作具有刚直品格的志士端人。南宋王十朋将菊花列入“岁寒三友”,菊花开始入画,与松、兰、竹、枸杞等意象的组合增加、其文化内涵得以深化[1]。

南宋 朱绍宗《书画菊丛飞蝶》绢本

元廷对汉族的压迫统治,造成大批文人淡漠世事,寄情书画。文人画发展迅速,投射以文人品格的“四君子”题材在花鸟画中的比例陡增,菊花成为花鸟画的重要素材和独立题材。钱选、 苏明远、柯九思、王渊等文人画家摒弃多余脂粉,以水墨绘菊的傲雪凌秋。

至明代,菊花已成为“四君子”题材的固定元素。彼时文人画中的菊花,有陈淳的隽雅格调,有徐渭奔放的“扫菊”。还有清代朱耷扁方斫削的墨菊,恽寿平清丽的没骨设色……

对于不以“再现”为依归的文人画,形式与意义的结合才是形象的完整呈现,“雅”的画意,借由菊花等芳卉抒发。

明代 徐渭《杂花图》卷 局部

清代 恽寿平《山水花鸟图册》局部

南阳之寿:延年登科的吉祥花卉

菊花最早作为指导农业生产的概念,出现在《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黄花。”,随着古代社会的本草学形成,菊花的药用价值显现。在此基础上,战国时期的求仙活动和汉代以来道教的长生理论,赋予菊花延寿成仙的神异色彩。重阳节饮菊花酒消灾的习俗,又使菊花具有了浓厚的民俗意义。而菊花以黄色为尊的观念,既与先秦时期的黄老思想有关,也脱不开汉代形成的阴阳五行思想[2],在文化视角观照下,兼具现世实用与来世超越的意义。

宋代菊花意象也产生了世俗功利的内涵,据南宋洪迈《夷坚志·辛志》记载,成都府汉文翁石室壁有一菊花娘子,成为当地保佑读书人科举成功的神明。清代蒲松龄在短篇小说《黄英》中,用志怪的手法塑造了两位菊花精,他们通过贩菊致富向往美好生活,使清幽的菊花,兼容了市民文化的新内涵。

《黄英》封面

(图源:百度百科)

在日常器具设计上,宋代定窑、耀州窑等已大量使用菊花纹。元青花灵活的釉下彩绘画表现力,使陶瓷菊花纹装饰以绘画表现为主,且常常与吉祥象征的纹饰组合,如菊花和牡丹、莲花组合的“富贵连寿”。

明代初期官民窑发展迅速,彼时的菊花纹多承袭自元代。清代菊花纹进入彩绘时代,刻画细腻、装饰技法丰富,五彩缤纷的菊花纹寓意多子多福,承载民众对富足家庭生活的向往。

清乾隆画珐琅菊花纹执壶,故宫博物馆藏

雅绘入世:文人画艺术的世俗化

18世纪初,在水运便利、商贸兴盛的扬州聚集了一批才情兼备的职业画家,被称为“扬州八怪”的他们,打破了传统文人“以画为娱则高,以画为业则陋”的观念,因审美取向受到市民阶层以及商贾阶层的影响[3],他们将民间画与文人画、院体画相融合,使得文人画中雅与俗的界限开始模糊:有关现实生活的题材开始入画,笔墨样式不拘一格,题诗口语化——使画面生动有趣、通俗易懂。

清 李方膺《四君子图》册页故宫博物院藏 

扬州八怪雅俗共赏的审美影响了近代的海上画派,“海上巨擎”吴昌硕则对齐白石衰年变法影响巨大,促使白石老人将对真实物象的观察,融入早前临摹所建立起来的冷逸范式之中, 逐步确定为极富特色的齐家样[4],其笔下的菊花逸而不冷、艳而不俗。1925年之后,在菊花题材的画面中,红、黄等鲜艳色彩与黑色的强烈色彩对比形式固定下来,各种物象的搭配也渐渐增多,如草虫、群鸡、螃蟹、麻雀,甚至是豆荚等果蔬等[5]。既是“独耐人间冷”的品格象征,也是长寿幸福、吉祥有余的寓意代表。这种变革体现了时代审美风尚的发展,顺应了新时代社会变革之后日益增多的市民阶层的精神需求,也是齐白石内心的真实反映。

正如齐白石在《红菊花》(1941—1944年)一诗所写:

半是仙家半画家,醉余烧鼎炼丹砂。

丹砂误作胭脂用,化作人间益寿花。

齐白石《茶壶瓶菊》1947年 

图源:美术网

许麟庐先生的《菊茂花香》,呈现出“齐家样”菊花之美。菊花虽小,却是文人画适应市民阶层审美的重要见证,映射了雅俗文化的共生。

海西菊韵:西洋画里的中国菊花

中国栽种菊花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3000年前的周代。公元八世纪前后,作为观赏的菊花由中国传至日本。17世纪末叶荷兰商人将中国菊花引入欧洲,18世纪传入法国,19世纪中期引入北美。

正当清末文人用水墨绘出菊花时,19世纪下半叶的大洋彼岸,菊花以其绚丽的色彩和与东亚的联系,受到法国人的欢迎。印象派画家古斯塔夫·卡勒博特(1848-1894)在自家院子里种上了丛丛菊花,捕捉花朵在阳光下的微妙质感,正如好友莫奈对待睡莲池塘那样认真。

古斯塔夫·卡勒博特《花园里的菊花》1983年

在后印象主义之父塞尚的画中,菊花则带有他独有的力量感。

保罗·塞尚《菊花》1898年 巴恩斯基金会藏

受野兽主义影响的中国近代画家关紫兰,她笔下的菊花蕴张力于沉静中,自有一种内敛的浑厚。

关紫兰 《菊花》1930年代作 

留法艺术才子常玉一生共创作了133幅花卉油彩作品,其中55幅以菊花为主题。这幅《青花盆中盛开的菊花》虽是油画,却充分绘出了菊花清幽傲立的情韵。

常玉《青花盆中盛开的菊花》1940-1950年代

在万物中,在东西文化间,菊花生长着。

[1][2]张荣东. 中国古代菊花文化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08.

[3]黄滢,陈楚楚.“扬州八怪”绘画思想中的雅俗之辨[J].美术教育研究,2021(16):60-61.

[4][5]齐驸. 画吾自画——以齐白石“梅”“菊”题材为例再谈“衰年变法”[C]//.齐白石研究(第五辑).,2017:208-225.

来源 | 羊城晚报·金羊网
责编 | 刘以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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