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珍藏书画鉴赏｜陈金章 《山水》

醒醒：银灰的曦色归来了，

正漫上黑夜的海滩，

朝日之舟熊熊燃着，

搁浅在东方的天边。

——《醒醒：银灰的曦色归来了》 A.E.豪斯曼

《山水》陈金章

天才刚刚亮，河岸都还蒙在雾里，山尖却伴着出船的人醒来了。

静，是此间的主调，行船的水声、飞鸟划破虚空的窸窣碎响，都统摄在漫漫缈缈的静意之中，山身上的绿，随着水汽半是游荡着，凝固在景里，成为这片《山水》里捉摸不定的情愫。

叶片的细致刻画，让我想起范宽的笔笔俱枪：那样用力地对待每一块山石、每一根枝条和每一段树根的刻画，以至于无论观者看向哪个方位，都会迅速凝神于林间的风声、瀑布的轰鸣，以至将尘世的喧嚣置于脑后，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我从陈金章先生身上看到的，正是静与慢。

北宋 范宽 《溪山行旅图》

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静之下，是年复一年的画技打磨。

陈金章先生在高剑父任教的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学习了两年中国画，又在广州华南人民艺术学院美术系和中南美术专科学校接受苏式美术课程训练，打下了坚实的绘画基础，逐渐形成自己精细笔墨的特点。他较少用大笔勾画和用大块墨色渲染，而多用细笔中锋点擦皴染，风格富有精密细节，在《山水》的细节中，显现出画中的劳动难度及耐心。

诚然，仅凭技巧和时间的堆砌无法打动人，否则荣极后世三百年的“四王正统”又怎会跌落谷底？陈金章先生画中的生动气韵来自数十年的写生练习与观察，也是践行着20世纪以来中国画的写生传统。行遍大江南北，他从各种生态的结构入手，画下数千幅素材稿，融汇素描与传统笔墨，大至山水形势，小至生活细节，都被他一一捕捉，创作出诸多表现祖国壮美山河的佳作。

在精进的过程中，陈金章先生一直记得高剑父先生的教导：“你一定要临宋画，中国传统山水画最高峰成就是宋画。”[1]

北宋 李成《晴峦萧寺图》

藏于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美术馆

以反映真实自然风貌气质为特征的宋代山水画，自五代以来日趋成熟，时间上有北宋山水高度纯熟的全景式“写真”、南宋山水小品中精彩的局部；地理上生出北方画派的雄浑、江南画派的翠润。岭南画派生于近代革命风浪中，有着折衷东西的画派精神，其一大养分便来自宋画：创始人高剑父借鉴南宋画家马远、夏圭等对山水意境的营造，以及用斧劈皴表现山石结构；黎雄才糅合了宋画传统和取自日本的“朦胧体”风格画法，开拓出既有笔墨、又有渲染，同时又能表现景色的远近和空气层的青绿山水画创作[2]关山月在学习中得宋画山水之浑厚。

在陈金章先生静静的笔下，不见古人对隐逸生活的渴慕，而多了游观时的悠然，以及与宋人一脉相承的对自然的敬畏。

静观林泉。

南宋 马远 《林和靖梅花图》

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

“慢”字，是陈金章先生凡事所强调的。

“慢”什么？慢下笔，慢琢磨。

陈金章先生作画慢是出了名的。一次，他在海南岛尖峰岭体验生活，一住就是两个月，同去的人都烦了，他还痴迷其中。结果，根据此次写生创作的《南方的森林》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3] ，真就像唐代王宰“十日一水，五日一石”的缓劲，把画面打磨得精细透彻。

慢是扎实。

陈金章《南方的森林》 2006年重画

陈金章先生说的“慢”，是相较于时兴的艺术潮流。从二十世纪中期开始，国画界已经开始批判民族虚无主义思潮，尽管当时不少中国画创作受到文艺政策影响，强调政治性主题，但美术界对传统的认识已经有很大的提高。陈金章先生在上世纪60年代创作的山水画如《秋醉朱砂冲》（1963年）《回响》（1969年）等，显示其在传统山水画创作上的明确追求，及其个性绘画面貌的初步形成。

改革开放后，文化界反思“五四”以来对民族传统文化艺术的部分片面认识，出现重新评价民族传统的思潮[4]，同时提倡回到艺术创作的主体性意识中，回到艺术语言本体[5]，传统绘画中的审美特点、美学价值与意义、笔墨语汇都被重新探讨，陈金章先生更加坚定了在山水画领域继承和发扬传统的信念：他的创作逐渐转向对自然山河的写意抒情，如《春雨》《春瀑》《秋声》《暮归》等。同时，他适当吸收了西画对块面的造型、明暗和外光的处理方法，强化了画面的表现力度。

陈金章《秋声》1988年

艺术家也是匠人，除开灵感与激情的瞬间，完成画面的大部分工作是反复的推演、是单调而无趣的劳动。也正因如此，陈金章先生的“慢”才体现出其宝贵品性——对作画技术的严格，对作品品质的严格，一点点精进，不着急，不求成。

慢是笃定。

陈金章《巴山蜀水》1990年

如今94岁的陈金章先生，依旧拄着拐杖每日晨运，通过拉单杠来保证手不抖，踢腿来保持身体活络。他的公寓里还种有许多盆景，如一个个微缩的山水，可在里面心游目想。

静而慢，慢而寿。

陈金章《松石图》2022年

2022年正值羊城晚报创刊六十五周年，陈金章先生两次来参与羊城晚报雅集。德高望重的他，身上充盈着“蔼然仁者”的和气。

而当他作画时，凝神静思，对每一笔都极为认真地对待。忽地，我想起了稻盛和夫的话：无论何时，“认真努力地活着，便能带来充实的人生，磨练自己的灵魂”这一信念从不动摇。

[1]黄颂豪.九旬耆宿陈金章.广州日报[N].2022.10.05.

[2]李巧蓉.岭南“青绿”，更有一抹绚烂作伴.广州日报[N].2022.03.14

[3]刘大为.创造山河之美——陈金章教授的山水画艺术[J].美术学报,2007(03):34-39.

[4]邵大箴.岭南派山水画的新高度——陈金章的艺术创作[J].世界知识画报(艺术视界),2019(10):10-17+2.

[5]魏祥奇.从现代水墨到当代水墨[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22.06.038.

来源 | 羊城晚报·金羊网
责编 | 刘以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