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文脉】大批文艺创作再现红色岭南
红色岭南吸引了大量游客
汕尾海丰县红场旧址的彭湃烈士像
近期省内出版红色文学作品155部,文旅融合让文化遗产“活起来”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孙磊
图/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林桂炎
作为中国近现代革命策源地,南粤大地是一座蕴藏着丰厚红色资源的“富矿”。近日,由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主持编纂的《红色广东丛书》出版,该丛书全面、系统地梳理了广东红色资源,并深入挖掘其内涵,为党史学习教育与红色血脉赓续提供了一套权威而通俗的读本。
红色资源需要梳理,更需要利用、转化。一代代南粤儿女投身革命洪流,创作出一部又一部经典红色文艺作品。不久前,广东出版各类红色文学作品155部,省作协发布10部红色题材重点作品,广东红色题材主题创作成规模。
回顾百年来的广东红色文化遗产,群星闪耀、硕果累累。近年来,广东大力打造红色历史文化游径,针对“红色文化+旅游”进行跨界融合,不仅让红色文化遗产“活起来”,也给广东旅游业带来了新的机遇。
【文脉现状】
红色主题出版成规模
擦亮红色文化是当代责任
革命烽火路,红星照南粤。广东是一片红色热土,是国内最早传播马克思主义、最早成立共产党早期组织的省份之一。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漫长历程中,广东党组织在中共中央的领导下,发动、组织和领导广东人民开展了一系列广泛而深远的革命斗争,大大小小的革命遗址分布各地,留下了宝贵而丰厚的红色文化历史遗产。
2021年6月,由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主持编纂的《红色广东丛书》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该套丛书由广东各级党史研究室、党校和高校党史与历史学者以及知名作家联合打造,以相关的文物、文献、档案、史料为依据,按照点面结合、时空结合、雅俗结合原则,全面梳理了广东红色文化资源。
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副院长胡国胜告诉记者,以往对广东革命史的梳理大多突出几个重要历史事件和节点,而这套书从不同角度全面系统梳理了广东的红色历史,发现了很多以往被忽略的革命故事和细节。“比如说,北伐军的党代表制度,8个军的党代表里有4个是共产党员,这个是以往没有关注过的。好多人都认为北伐战争是国民党领导的,忽略了我们党在北伐战争中的作用。”
胡国胜告诉记者,发生在广东大埔县的三河坝战役在我党历史上非常重要,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朱德在三河坝战役中说了一句很知名的话:愿意革命的跟我走,不愿意革命可以回家,最后留下了800人。后来,朱德就带着这800人上了井冈山,这就是我们革命的火种。”
众多故事深埋历史长河中,究竟红色题材该如何书写,红色基因又该如何传承?广东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专职副主席张培忠介绍,省作协早在2019年就围绕红色文学创作谋篇布局。创作计划中的54个重点选题里,涉及党史题材、红色文学的创作项目达20多个。此外,各地级以上市作协和省各行业分会出版各类红色文学作品155部,省网络作协组织网络作家创作红色文学作品30部,红色题材主题创作渐成规模。
6月30日,广东省作家协会发布十部红色题材重点作品,包括杨黎光长篇报告文学《脚印——人民英雄麦贤得》,周晓瑾长篇纪实文学《信仰——周恩来岭南纪事》,张新科长篇小说《惊潮》,陈华清长篇小说《竹魂》等。澳门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朱寿桐表示,广东红色资源非常丰富:“为了不让优秀的红色文化蒙尘,文化人需要时时擦拭。用文学想象再造红色资源、让它们焕发出时代的光彩,这是我们当代文化人的责任。”
百年来文艺经典再登舞台
广东文艺百年,是传承红色血脉的百年。自1921年中国共产党诞生之日起,广州文艺翻开崭新一页,奏响了时代的激扬乐章。
“五四”运动前后,朱执信、杨匏安等人在广州发出传播马克思主义之先声;1925年至1927年,郭沫若、鲁迅、茅盾、巴金等诸多文艺大家纷纷南下,带来了进步文艺的火种。新文学、新艺术在广州破土而出。
当时,鲁迅在广州教学、演讲、著述,创办专卖文艺书籍的北新书屋,指导青年的文学活动,对广州进步文艺青年影响尤为深远。欧阳山曾说:“鲁迅是我们文艺创作的领路人。”的确,鲁迅以自己的革命思想与文学实践带领着欧阳山等一批青年作家走上了为人生、为普罗大众写作的宽广道路。
新文化革命和左翼文艺汇成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广州新文艺的主流。1930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简称“左联”)在上海成立,广东作家是“左联”中非常重要的一支力量。据姚辛的《“左联”史》统计,全国“左联”成员约440人,其中广东籍的“左联”作家有60人左右。代表性人物如洪灵菲、戴平万、冯铿、冯乃超、欧阳山等,在20世纪30年代都曾深入参与“左联”的创办和发展,是中国左翼文艺运动中不可忽视的血脉。
抗日战争爆发后,一大批广东文艺工作者先后奔赴延安,或以笔作战,或投身革命实践、接受革命的洗礼,其中代表性作家有欧阳山、草明。延安时期的欧阳山深入生活一线,先后创作了《战果》《高干大》,创作风格从欧化转向“本土化”;草明于1947年来到东北解放区的牡丹江市镜泊湖水力发电厂,一年后,发表新中国工业文学史的奠基之作《原动力》。
从延安归来后,欧阳山创作的《三家巷》与黄谷柳的《虾球传》、陈残云的《香飘四季》,共同构成岭南红色经典文本。《三家巷》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风靡全国,曾多次被搬上荧幕,作品中的周炳、陈文婷、区桃等青年形象深入人心,甚至影响了一代人的成长。当代作家莫言说,他在孩提时代对“广州”的概念都来自《三家巷》。儿时的他读到区桃在沙面游行被流弹打死时,趴在麦秸草上,低声抽泣起来。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从广州粤剧院获悉,青春版粤剧《三家巷》将于7月28日开演,该剧以五四运动至大革命时期的广州为背景,通过刻画三家巷中周、陈、何三个家庭复杂的矛盾斗争、命运变换,真实反映了省港大罢工、沙基惨案、国民革命军北伐、“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和广州起义等重大历史事件,再现了大革命时期广州波澜壮阔的历史场景。
从细微角度理解红色人物
广东见证了中国共产党从新生到大革命、土地革命,再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革命斗争全过程。其间,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老一辈革命家和李大钊、蔡和森、瞿秋白、陈延年、彭湃、叶挺等一大批革命先烈都在广东战斗过,千千万万广东优秀儿女也在革命斗争中抛头颅、洒热血,留下了光照千秋的革命历史和革命精神。
连续获得三届鲁迅文学奖的杨黎光认为,当下依旧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他在创作《脚印——人民英雄麦贤得》时,最深的体会就是“作家所有的思想和技巧,是让自己笔下的人物真正活起来,活在读者的心里”。
如何让人物真正活起来?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希认为,这需要更多的文学细节和场景描写,写出人物真实立体的面貌。“我去过彭湃的家,那是一个四层的白色别墅,直到现在也算得上是海丰县城最好的房子。我也看了彭湃的书法,字写得非常好,可以说是一个书法家。”在陈希看来,革命运动只是背景或题材,要把彭湃当作这个背景中的一个人、一个革命家去写,要突出人的问题,包括他的心灵、情怀。“此外,红色题材的创作还应该贯穿当代人的意识、现代的观念。比如,彭湃明明很富有,为什么会走上农民运动的道路?要用现代的意识去审视他。”
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贺仲明发现了一个变化:以前的红色题材强调写实,关注点放在重大事件重大人物本身;现在大家会侧重选择小的角度,把个人的情感及命运跟重大历史事件结合起来写。“像《惊潮》就把个人的历史跟宏大的革命历史融合得比较好,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文学性。”
当下,广东文学应如何继承百年进步传统,在新时代再放异彩?广东省文联原主席、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刘斯奋表示,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广东文学界一直跟随着时代的步伐前进,当下,中华民族迎来了伟大复兴,广东作家更应投身历史浪潮:“只要我们的作家真正愿意投身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里去感受、体验、思考、创作,广东文学的爆发期应该是指日可待。”
【文脉案例】
外地作家扎根广东 写就地道革命故事
“从2016年到2020年,我多次来到潮州、汕头,穿梭在大街小巷里,一边走一边想象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红色故事。”《惊潮》作者张新科,用了两年多的时间采访调研,最后写出了这部献给广东潮汕地区厚重文化和壮烈革命的深情大书。通过书写广东潮州李氏家族五兄妹的多舛命运,他勾连历史和家国,全景式展现了潮汕地区波澜壮阔的近代革命史。
一个长期在江苏工作的河南人,为什么会选择广东潮州的红色题材进行创作?张新科告诉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早在2014年,他就跟广东潮汕地区结缘:“当时我接到任务,以雨花台烈士事迹为原型创作一部长篇小说。我选取的人物许包野是广东汕头澄海人,也是我党历史上第一个留洋博士。他的夫人在汕头澄海等了他53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已被国民党杀害。这个故事太感人了!”
在张新科看来,就红色资源来说,整个广东都是红色文学创作的富矿。就潮州而言,有姓名可查的潮州籍烈士就多达1319人,登记在册的红色文化遗址多达430处,还有“潮州七日红”、茂芝军事决策会议、左翼文化运动潮州六杰、中央秘密交通线等十四张红色名片。“然而,从整体上说,这些事件与人物仍然是一个个孤立的个体,缺少一部有历史厚重感、与丰富红色资源相匹配的大作品。”
读理科出身的张新科,已经有相当丰富的红色题材创作经验,先后推出作品《远东来信》《苍茫大地》《鏖战》《鲽鱼计划》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在创作手法上,张新科遵循文学创作“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每次写作前都搜集大量的历史资料、实地走访采风:“只要采访到位,生活和历史比文学丰富一百倍。”
有了大量的资料后,张新科会选择一个小切口,用文学的思维把历史档案打碎重组。在他看来,创作最重要的就是塑造小人物,通过小人物侧面呈现宏大的革命历史,既不生硬也不枯燥。“人物要符合职业特征,我会观察打铁的、磨豆腐的,尊重每一个细节;同时还要结合当地的风土人情和语言习惯,这样写出来的作品才有味道。”
【文脉走向】
红色旅游跳出固有模式拒绝“程式化”
今年正值建党一百周年,红色主题游备受欢迎。据《2021“五一”旅行大数据报告》显示,“红色旅游”关键词在“五一”期间环比提升约7倍,与2019年同期数据相比,红色旅游景区订单量实现约375%的增长。
2021年,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推出10条红色旅游精品线路,包括广州红色羊城主题历史文化游径、孙中山故里历史文化游径、东征革命历史文化游径、东纵抗战历史文化游径、南粤星火路红色主题游径、叶帅故里红色游线路等,重点展示广东的革命历史与红色精神。
打造红色历史文化游径,一方面,能够有效串联一定区域内价值突出、保存较好的历史文化遗产,沿袭历史线路的陆路、水路及沿线重要的文物遗产和自然资源景观;另一方面,能够挖掘广东丰富而独特的红色文化内涵,推动红色文化与旅游的深度融合。
此外,近期广东各地文旅场馆、旅行社等以互动打卡、沉浸式舞台剧、体验式研学等创新形式突出沉浸式体验,吸引游客更好地参与红色旅游、感悟红色文化、厚植爱国主义情怀。
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游客既可以从文物中感受红色历史,也可以在场景里重温峥嵘岁月。跳出固有模式的红色旅游不再“程式化”,真正走入每一个游客的生活里。
“红色文化传承不能停留在书本里,应该把书里的内容转化为红色地图,重新激活、擦亮这些红色资源。”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钟晓毅表示,广东可以打造更多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以往一提到爱国主义教育,大家就去井冈山,其实也可以来广州,参观革命史迹、感受红色文化。”
与新中国同行——广东红色文艺70年
张均(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国共两党在此联手北伐,中国共产党也曾在此发动广州起义。广东,注定是红色文艺的沃土。
由北京、上海远道而来的鲁迅、郭沫若等前辈文人,与广东本地成长起来的丘东平、戴平万、冯铿、欧阳山、草明、冯乃超等青年作者,都留下了呐喊者的文字。不过,广东红色文艺最为繁盛的时期,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七十年,尤其是其中“前三十年”。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十年”,广东红色文艺产生了经典之作《红色娘子军》。无论是1960年梁信、谢晋共同完成的电影,还是后来中央芭蕾舞团据此改编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都以细节的准确、情感的饱满以及与家国命运的深切共情,成为20世纪中国文艺史上不可多得的佳作。
这部电影是出身第四野战军的作家梁信到海南采访偶然所得,但偶然中也包含着必然。它既是一代人关于“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的青春记忆,更是一个民族从地底深处迸发出来的、刺破漫长黑暗的呐喊之声。用米歇尔·福柯的话说,这种文艺从历史的阴影出发,注定“要成为那些没有光荣、失去光荣以及现在暂时或者长久处于黑暗和沉默的人们的话语”。
与此类似的、出自广东作家之手的作品,还有《三家巷》《虾球传》《高粱红了》《董存瑞》《欧阳海之歌》。甚至,作为这个时代的回响,以周文雍、陈铁军(中山大学中文系学生)之悲壮事迹为原型的1980年电影《刑场上的婚礼》,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就广东而言,红色文艺创作具有天然的基础。周恩来、彭湃、张太雷等都在广东留下了丰富的素材资源。尤其是“靠理想活着、工作着,最后也为理想欣然死去”的彭湃,其生平之事,时隔百年仍能撼人心魄。
如何将这些资源优势转变为现实中的文学实绩,仍有诸多需要用力克服的创作问题。譬如,如何“疏离”当前作家在现实体制中的优势位置及相应的立场、眼光和趣味,重返历史,理解那些“长久处于黑暗和沉默的人们的话语”,并重建其“情理”,又如何以饱满、可触的细节,为历史人物和事件生成现实之“肉身”,都很具挑战性。
当然,若能克服这些困难,那么“后四十年”所拥有的时代优势就能更充分展现出来:伟大的英雄可以在世俗烟火中成就,反面人物也可拥有“自己的道理”,社会再现也不必再有固定“图式”而可直接切入最原生态的生活现场。
倘能如此,广东红色文艺完全有可能完美地与新中国同行,再度拥有如《红色娘子军》那样能够经受岁月考验的新的艺术经典。
总策划 / 汪一洋 刘海陵 林海利
编委会主任 / 曾颖如 孙爱群 孙璇 胡泉
本期统筹 / 陈桥生 邓琼
主办单位 / 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 羊城晚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