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名家谈】孙洪敏:我的新挑战就是要“越画越不像”
文/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文艺
今年7月,由广东画院专职画家孙洪敏领衔创作的油画《对外开放新格局》入选“建党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并发表于《人民日报》。据中国美协官方资料显示,该工程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组织规格最高、选题规模最大、参与创作人数最多的一次主题美术创作工程。
在完成大型主题创作后,孙洪敏又回到了自己的创作和生活的节奏中。她工作室里,摆放着被命名为“猫·女孩”和“猫孩子”的系列作品,似乎正是画家内心生活写照。画面安静适闲,引发无尽的想象。
孙洪敏童年时在北京,曾与一只猫有过深刻的缘分。因为爱猫、画猫,她在现实生活中也收养了不少的流浪猫,从而开始关注这个“群体”。日前,孙洪敏发起了“流浪猫健康计划”,以自己的艺术创作与实践,救助更多的“猫孩子”。
自2004年以一幅《女孩·女孩》入选“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并获银奖以来,孙洪敏的“女孩”已成为其油画作品序列中最具代表性的视觉图式。
近年来,她在画中又逐渐开辟了“瓶花”“女孩与猫”等多个系列。这些或淡雅隽永、或恣意奔放、或韵味悠长的图像,凝聚了一位女性艺术家对这个世界独特的体验,“生命如花”。
孙洪敏在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时表示,“生命”是她创作的精神内核,借女孩、猫、花等意象的展开,借由不同的绘画题材,她始终在围绕生命的意义展开价值探寻。今后,她将对自己原先的创作发起新的“挑战”。
“破坏”是为了让内容更丰富
羊城晚报:大型主题油画《对外开放新格局》的创作是如何实施的?创作团队如何分工合作?
孙洪敏:这项建党一百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在2018年就提前启动了。最终我选择《对外开放新格局》这个主题,是因为作为广东画院的一份子、空军子弟,且常年工作生活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我对这个题目有特殊情感,毕竟四十年的巨变就发生在身边。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风华正茂,历史性地见证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层层高楼拔地而起,物质生活不断丰富,中国一步步奔向小康社会。
创作团队包括我、江哲、王雪、黄伟超、姜浩、孙广煦、黄皓璋、贾文广等,总共有8个人参与这次主题创作,我的想法是多召集一些年轻人。因为当时想,两三年后,也就是今年的9月,我就要退休了,应该多带带年轻人,让他们多一点这种实操的经验。
羊城晚报:在《对外开放新格局》的创作中,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难题?
孙洪敏:实际上我们最“痛苦”的是画人。在人物的创作上,真是破了又去建设,建设了又去破,抠死了又去放松,放松了又去抠死,翻来覆去……最后找到的就是刚刚破完之后,稍微又把它建设一下的那种感觉,那才是我们想要的。
团队里有画房子的,有画人物的,有专门画铁架的,水的部分也有人专门负责。如果把六个人的六种风格一起融进去,这画就变成“四不像”了。一幅画必须统一在一个感觉里,那怎么办呢?只能我来“破坏”。每次我去工作室看,坐下来都是先表扬大家,因为他们创作真的都很辛苦……然后就开始提问题了,我挺不客气的,告诉他们为什么破坏,破坏就是为了内容更加丰富,重新建设新的感觉。合作就是这样,统筹者要顾全大局,还要够强硬、够“野蛮”。
“重复”的力量,让大家记住了我
羊城晚报:您早年以创作少女作品成名,如《女孩·女孩》《青春期》等,从事该系列创作有怎样的契机?
孙洪敏:严格来说,我这20年来,都是以画女孩为主线的。最早因为我在少年宫当兼职老师,看到有一个女孩长得挺甜美,就和她家沟通,让她作为我的模特,一口气画了五六张画。这个女孩给我带来很好的运气,让我第一次参加全国首届粉画展,就得了奖。
当时对于我这种刚出道的年轻画家,这是最大的鼓励,人都是需要被肯定和认同的。其实一开始画画的初衷是解闷,我画静物、街景,但凭人物画歪打正着了,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这成为了我的重要经验:画画需要一种连贯性、可持续性。我的女孩系列画了40来张,可能这个名字所带来的“重复”的力量就非常大,让大家记住了我。
羊城晚报:在近十年的全国美展中,沙发上的女孩已经成为一种常见题材。作为“始作俑者”,您怎么看这种题材的“重复”?
孙洪敏:这是一个特别关键的问题。一个人的画面不仅仅由他的技法决定的,更在于作者的人生经历。我早年有近十年的舞蹈经历,对肢体语言有着自己的理解。
我的《女孩·女孩》来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如《女孩日记》里的“摆拍”的都是高难度动作,如果没有舞蹈训练基础和对舞蹈的理解及体会,是做不出这种肢体语言的,跳舞的经历对我来说太有用了。
摆拍完,在画的过程中我还要继续提炼,比如说有一个动作看着就是趴在那儿的,其实那个动作我是有意地将它拉长,这也是我对审美的一种感悟。
郭润文老师曾经说过,让模特舒服,画家就不舒服。为什么这么说?模特不舒服,才说明这个动作有难度、有特殊的美感,甚至是独一无二的。很多人学画沙发上的女孩,缺乏美感,且在过程中对于人物和精神又缺乏提炼,最后的画面怎么可能感动人?
羊城晚报:近年来,您的花卉、猫等系列引人注目。从女孩到花卉、猫,两者之间有联系吗?这个变化过程中,心境有什么不同?
孙洪敏:我至今有4个主题,包括《女孩·女孩》、《花世界》、《猫·女孩》、《猫孩子》,这都是围绕着生命展开。
我们敬畏生命是必须的,但是也要顺从、顺其自然。当猫可能被人遗弃后,有的猫粘着你,你就想把它带回家,尽量给它一个家;但也有的猫已经适应了野外的生存环境,它渴望自由。这就和人一样,人都分那么多种类型,猫也有不同的性格。
自从我关注了它们之后,就在想,女孩主题的创作里面能不能加入猫的元素?所以后来很多作品都植入了猫。我觉得,人与生命、与自然、与小动物之间,都应该是和谐的。
年轻的艺术家最经常问我,为什么一直都知道画什么,为什么一天到晚有画不完的东西,为什么创作灵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连想都不用想,直接就说,因为有爱,因为是真实的表达,有真情实感。你的脑袋不要长在别人的身体上,应该对周遭的东西有感知,这样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它。
对“老实巴交的表达”,我已不满足
羊城晚报:但您现在是不是正面临变化?
孙洪敏:是的。过去几个系列,都是我阶段性的符号和创作。但我一直也在思考怎样提升,现在还是那样子去画,我已经不满意了。希望自己在60岁之后,要创作出另一个符号,那就是越画越不像。我对以前那种“老实巴交的表达”已经不满足了。
“越画越不像”是我未来研究的方向,也是我准备要跟孩子讲的问题。因为家长老是误导孩子,说画画就要画得像,以为越像原物就说明画得越好。这时我要说,画得像并不难,手机“咔”一拍、油画效果一做,发到朋友圈说这是我刚画的,也会有人相信的。但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照相机、高科技产品能取代的东西,有意思吗?
我们要的是怎样将一个东西表达得更有趣味性。齐白石说的“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才是绘画的最高境界。直到现在我们还在追求“像”,这有意义吗?
我9月份退休,再等年底美协换届后,就彻底一身轻了。人家说60岁后又是一个新的轮回,就当做我又重新开始了。很多人都喜欢原地踏步,坚守自己被人认同的符号也是一种快乐。我觉得这样当然也可以,但那是别人的生活方式,我还是更喜欢挑战,我的挑战就是要“越画越不像”。
羊城晚报:在创作上追求这么大的突破,您会不会担心大家不习惯,甚至不接受?
孙洪敏:我不担心,一个人骨髓里的东西怎么变得了?比如说,我的性格就是这么直率,容不得沙子,这样为人处世的风格在画画时也会有所流露。在艺术上,有时候稍微抽离一下,手法的改变只是借助某种形式,精神性的内容应该是不会变的。
当年我为了学习古典油画的技法,有一段时间追寻郭润文老师的感觉,有人说我的画得像老师,他自己却说,精神层面不像。这句话点醒了我,让我好好地琢磨了一番。
变化是需要勇气的,近年来我已在“猫与女孩”系列里展开阶段性的尝试,虽然还不是很满意。画院是一个研究机构,我长期在此,希望自己成为专家型的创作者,有些变化可能是细微的,但需要持续地进行探索。
回想起来,求学路上幸运地遇到诸多优秀老师,既教了我画画,更教会我做人。对于他们,我永远心怀感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