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岭南文史 | 致敬拓荒者,寻找胡根天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朱绍杰;陈晓楠 发表时间:2022-11-27 09:43
羊城晚报•羊城派  作者:朱绍杰;陈晓楠  2022-11-27
哪里需要他,他就到哪里去

文/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陈晓楠 通讯员 任海虹 曾睿洁
图/广东美术馆提供(除署名外)

名人故地⑤

10月19日,《拓荒者——20世纪广东美术进程中的胡根天》(以下简称“《拓荒者》展”)在广东美术馆展出。这是迄今关于广东近现代美术教育和文博事业的开创者胡根天先生一次最完整、最系统的研究呈现。

胡根天《自画像》,1919年,现藏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美术馆

胡根天(1892—1985),广东开平人,民盟成员,曾任第四届广州市政协常委,第五届、六届广州市政协副主席。近代以来,广东美术发展异军突起、独树一帜,作为现代美术教育的先行者的胡根天功不可没。

他先后创办赤社美术研究会、广州市立美术学校、广州文史夜学院等,为华南地区培养了大批优秀美术人才,桃李遍布画坛,关山月、李桦、吴子复等一众中国现代美术大家正是从这些校门中走出来的。

在人生的下半场,胡根天在广州文博事业上翻开新的篇章。他先后在广州市博物馆、广州美术馆、广州市文史研究馆担任馆长,为新中国文博事业的开拓作出贡献;

他参与筹建了广东画院、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中南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华南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广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等主要文化机构。

《拓荒者》展览现场

“从画家、现代美术教育启蒙者,再到文博事业的艺术管理者,胡根天先生总是把国家和人民的需要放在第一位,哪里需要他,他就到哪里去。”

广东美术馆馆长王绍强认为,胡根天在每一个文艺机构任职,都不仅仅是从事一份工作,更是内心的担当与使命感促使他在各个领域都竭尽全力,承担起“拓荒”的责任。

从赤社美术研究会、广州市立美术学校到广州市博物馆、广州美术馆,胡根天的足迹深深印刻于羊城热土。羊城晚报“岭南文史”报道团队与广东美术馆策展团队一道,对照文献资料,实地走访了胡老生前工作和生活的故地旧址。

以赤鸣其志

“纵横艺事早南天,赤社西风引在前。纪念诞辰师百岁,难忘导向得先贤。”

1992年,岭南艺术大家关山月先生在《羊城晚报》刊诗一首,缅怀追忆其艺术与人生的引路人之一——胡根天先生。

循着诗中所示,羊城晚报记者跟随胡老孙女、《拓荒者》展的策展人胡宇清带引下,以广州越秀区广大路与中山四路交界的一家服装店为首站,开始了探寻。

赤社旧址建筑(摄影: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文艺)

这里毗邻人民公园,距离广州市政府所在仅数百米,处于近代广州的中轴线上。一排临街的三层骑楼,这家小服装店嵌在一楼中部,旁有一扇生锈的铁门可通楼上。

铁门边有一块新挂的牌匾,上书“赤社旧址”,落款“2022年7月”,标示出这个地点的历史存在。整整101年前,1921年,名不经传的青年胡根天就从这里开启了他而立之年的事业。

当时,胡根天从他的东京留学故友、时任广州市教育局局长许崇清处,领到两个“任务”:成立一个群众性美术团体、创立一间公立美术学校。

此事起源于胡根天之前在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学习时,和同学联合发起过“中华美术协会”;回国后,昔日同学成了今日同志——同样留学归来的陈丘山、梁銮等人,与胡根天一道,成为华南地区第一个西洋画团体的首批成员。他们自命为“赤社”,以鸣其志:南方属赤,赤表诚挚。

数月前新挂牌匾,对赤社进行简介

胡根天原名胡毓桂,二十岁时,取意月上桂树“托根在天”,自行改名。胡根天的青年时期,面临一个新旧文化更迭的时代。

他曾在自传中提到,当时潘达微等主编的《时事画报》与高剑父、高奇峰兄弟主编的《真相画报》对他影响深远,那种对黑暗社会和腐败政治的大胆揭露,在其内心深处埋下了文化救国的种子。

1914年,一直在美国打拼、与胡根天素未谋面的父亲寄回一笔钱,希望他用来娶妻生子,而23岁的胡根天则用之踏上了赴日深造之路。

随后五年间,胡根天在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学习,不仅了解到西方艺术的源流和发展趋势,还接受了完整规范的现代学院教育,为他后来的兴社和办学打下基础。

“沙漠变绿洲”

我们追寻的第二站是距离赤社旧址约五百米之外、位于吉祥路与中山五路交界的人民公园。如今,此间伫立着当代雕塑大家潘鹤、唐大禧的代表作——鲁迅像与“献给为真理而斗争”猛士像。

而在百年之前,1922年10月,这里是赤社成员们创办的华南地区首家公立美术学校——广州市美术学校的校址。

广州人民公园东北角,伫立潘鹤所作鲁迅像(摄影: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文艺)

“在人类觉醒的回顾中,艺术之神立在那一线光明的路上向着我们微笑……今后唯一的努力,就是走那一线光明的路。”胡根天在《赤社宣言》里这样表达他们的初心。

这些留学归国的艺术青年们办学办展,以期打破时人对现代艺术的偏见,更望“以美育代宗教”,开启民智民力。

草创之初,该校位于今日人民公园的东北角,当时仅茅房数间,由时任广东省省长廖仲恺为之题写校名。一切虽然简陋,却是广东现代美术教育的起点。

1926年广州市立美术学校舍全景

亲任教务主任并代行校长职务的胡根天,在这里参照东京美术学校,确立学制、课程、进度和目标,并聚起了冯钢百、关良、谭华牧、许敦谷、黄君璧、容祖椿等一时名师。

后来学校增设中国画系,除了教授基本的山水、花卉、人物等课程之外,还开设书法、金石、画论、诗学、词学、透视、水彩等课程。

“他们经常为赤社和学校的开销奔波。”胡宇清说,她从祖父那时的手稿里读到的不仅有理想,更有现实——为筹措学校每月近千元开销,这些年轻人捉襟见肘,明码实价出售作品,一点一点筹款。

1922年赤社同人合照,胡根天位于前排左二

更难的是时局。从1922年成立到抗战爆发的1937年停办,学校一共走过16年。任时代风云变幻、战事频仍,而胡根天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始终呵护广州市美术学校这棵华南美育的幼苗,学校的毕业生里走出了李桦、吴子复、赖少其等后来新中国一众美术大家。

半个世纪后,历任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主任、中国版画家协会主席的李桦写下了《中国美术教育事业的先驱者》一文,回忆这段历史,称胡根天为拓荒者,赞他将“一桩伟大的事业开拓出来,使沙漠变成了一片绿洲”。

竹笔出机杼

直到晚年,胡根天仍对其少年时代的一位老师方有容记忆尤深。

方老师为了表达自己反对清政府、向往进步之情,并激发学生的民族革命精神。“他经常半夜起床,在体操场踱来踱去,高声唱着老子的‘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两句和明末清初广东爱国诗人陈恭尹厓门吊古的‘海水有门分上下,江山无界限华夷’两句,慷慨激昂,闻之者振奋”。

抗战时期胡根天在粤北所作水彩写生

二十余年后,胡根天目睹日寇肆虐岭南大地,同样悲愤填胸。广州沦陷后,他写道:“兴亡共负重天日,生死齐观轻羽翎。欲补金瓯抟烬土,荒垣未许吊流萤。”

他和朋友们一起辗转韶关、曲江等地,在粤北建立起战时艺术馆,专职艺术教育与展示。这是抗战时期全国唯一的兼有戏剧、音乐和美术三个学科的艺术学府。1942年改名为广东省艺术专科学校,著名音乐家马思聪,画家庞薰琴、谭华牧等人曾任教于该校。

在朝不保夕的岁月里,胡根天和他的同事们努力保留民族文化的火种。抗战期间,该校十易其址,办学筚路蓝缕。

“血的教训摧毁因袭萎靡的旧,铁的现实练就不屈不挠的精神……”由黄友棣作曲、胡根天等作词的省艺专校歌,效仿先师方有容,以歌声振奋民族新生代。

1940年胡根天(前排右三)与粤北省艺专美术科学生合照

苦于物资匮乏,师生们先是用柳树枝条烧炭作画,后见漫山遍野的竹子,遂砍竹作笔。展厅里,胡根天当时创作的竹笔画,以及日记、手稿、历史照片等文献资料,生动描摹出那一段艰苦历程。

粤北经历给胡根天留下的,不仅仅是独出机杼的竹笔画。据其子胡楫介绍,1942年至1944年,胡根天还兼任广东省博物馆馆长,跋山涉水,两次到湘桂两省和西江流域征集战时流落民间的国家文物,收获了古物数百件,珍贵图书2000余册。

这些国家文物得以重聚,博物馆亦成为战时的“文化后方”,他们当时举办的展览甚至吸引了数十里之外的瑶山民众前来观看。对于战争而言最为“无用”的文化艺术,担负起凝聚民族意志的职责。

人生下半场

自粤北开启的文博事业,成为胡根天人生下半场的“拓荒阵地”。1949年,胡根天在朋友的引导下,到香港与党组织取得联系,回广州后在文化教育界进行地下工作,迎接广州解放。

此后,胡根天的笔名多了一个,即“王山一叟”。有人问他王山在什么地方,他说,那就是广州的越秀山。

上世纪50年代重修中的越秀山镇海楼

第三站,我们来到越秀山上,见到镇海楼前所立、纪念重修的碑文中记述:“1950年,胡根天来到越秀山,担任新中国首任广州博物馆馆长。”

早在1928年,越秀山上镇海楼经历首次大修,被开辟为广州市立博物院,成为中国最早一批现代公共博物馆之一。至1950年左右,原馆址镇海楼已然残破,新任馆长胡根天只好以东侧的仲元楼为暂时馆址,开始了越秀山上博物馆的二度创业。

登上镇海楼顶楼,人人可见楹柱上由书法家吴子复应胡根天之命所题写的一副隶书长联,“万千劫危楼尚存,问谁摘斗摩霄,目空今古;五百年故侯安在,使我倚栏看剑,泪洒英雄”的字句,料也正是“王山一叟”流连于此的心境。

那时,年过花甲的胡根天一度吃、住、工作都在山上,得名“搏命馆长”

今日镇海楼顶楼悬挂的隶书长联

他任职数年期间,镇海楼再次完成大修,专门作博物馆用途;文物走向公众,博物馆参观人数超到一百万人次;为国藏宝于山,藏品从三千件骤增至近三万件……

但在“搏命馆长”胡根天笔下,这段历史只被淡淡写作:“五十年代我因工作关系在山上住了几年,当时我已经六十多岁了。”

胡根天深度参与的西村考古项目出土文物,正在镇海楼广州博物馆展出(摄影: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文艺)

从展览现场展出的各类文物可以看到,胡根天的工作几乎涉猎了文博的各项专业,乃至博物馆展柜设计以及展陈说明撰写,他都亲力亲为。人们更首次见到胡根天所经手的广州博物馆早期工作文件与报告,其勤勉高效历历在目:

他通过委托创作、考古挖掘出土文物和向社会广泛征集等方式,充实藏品;他深度参与新中国广州考古发掘的最新成就——广州西村石榴岗汉墓考古,并为之撰写考古报告他受任广州文物管理委员会革命文物组组长,首开华南地区革命文物收藏、整理的先河;

他为博物馆谋划发展方向和工作计划,提出“走下越秀山,走入群众中”……

胡根天任职期间手写文献:左为出土明代船锚文物说明;右上为1952年广州博物馆情况汇总表;右下为西村考古项目报告

再续“王山”缘

在新中国博物馆事业的构建时期,胡根天探索并逐步建立起社会主义新型博物馆的制度和管理体系,夯实了广州博物馆未来发展的基础。而他的拓荒步伐并未结束。

1957年,在时任市长朱光的促成下,在镇海楼旁的仲元楼成立了“广州美术馆”。时年65岁的胡根天,再度创业,任广州美术馆首任馆长。在今日仲元楼前,著名雕塑家尹积昌为朱、胡二人所作的雕像历历在目。

仲元楼前的胡根天像(摄影: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朱绍杰)

还是在任职广州博物馆期间,胡根天就注重书画作品收藏,其中包括不少一级文物,如石涛《山水册页》、黎简《寒林飞瀑图》、苏六朋《东山捷报图》等,为广州美术馆的建立打下基础。

到任广州美术馆后,他力邀容庚、商承祚、卢振寰等人组成书画鉴定委员会,并通过购藏、接受捐赠等方式,努力充实馆藏书画作品。

“如果说广州博物馆在1949年以前还有一个‘旧摊子’的话,那么,广州美术馆则完全是从零开始。”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馆)研究员陈滢说。目前该馆馆藏三万多件文物,其中相当大一部分是在胡老任职期间入藏的。

2000年,广州美术馆离开越秀山,在麓湖之畔建成为广州艺术博物院,并入列国家重点美术馆和国家一级博物馆。

广州美术馆新馆已经伫立于广州塔南中轴线上(资料图)

就在《拓荒者》大展举办期间,广州博物馆的新址正式公布。

这意味着,四年后,广州博物馆的13.5万件藏品将首度“走下越秀山”,实现胡老的夙愿——让藏品为更多人看见;同时,它将与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馆)新址聚首于广州塔南中轴线,再续胡根天老馆长当年奠定的“王山”之缘。

访 谈

他为后人提供“从无到有”的范本

王绍强(广东美术馆馆长)

羊城晚报:胡根天等开创了华南现代美术团体、美术教育的先河。在大力弘扬文化自信的当下,他的艺术及教育理念对我们有何启示?

王绍强:美术教育和美术组织活动贯穿于胡根天的一生,他先后创办赤社和广州市里美术学校,并在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广州文史夜学院等学校任职,为早期华南地区培养了大批优秀美术人才,构建了近代广东高等美术教育体系。

胡先生建立了西洋画教学的学科体系,同时也在文章中立场鲜明强调提高民族自信心,主张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开创中华民族自己的艺术道路。

从根本上来说,先生革新民族文化的诉求,与今天我们对新时代文化进行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的追求,实为一致。在提倡文化自信的今天,更凸显他的眼光超越时代的可贵。

广州市立美术学校开设人体写生课现场

羊城晚报:本次展览被认为是广东美术馆“美术史寻踪者”系列之一。为什么这样定位?胡老是怎么“失踪”的?

王绍强:自《其命维新——广东美术百年大展》以来,广东美术界开始集中力量推进广东近现代名家个案的梳理和研究。我们确实发现,广东近现代美术历史上尚有不少有待“寻踪”的个体和美术现象。

胡根天先生作为一位开创性的人物,其重要性还没有被充分地挖掘和认识,这与美术史的建构与书写方式、当下研究机构与研究者的关注点,以及历史材料的状况等都有关系。

在一定的程度上看,绘画、雕塑、影像等视觉艺术的研究仍然是美术史的逻辑主线,是大多数研究者关注的重心。但在美术教育体系构建、近现代文博体系的奠基等方面,仍然处于较为“边缘”的位置。广东近现代美术史有赖于我们共同建构和书写,希望这次的挖掘能为学界带来更多的研究角度。

《拓荒者》展览现场

羊城晚报:如何评价胡根天先生开创的事业,对我们今天文化发展的意义?

王绍强:胡根天先生不仅为20世纪的文化转型提供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范本,更为新时代的文化建设提供了一种全局的视野和角度,同时也让人看到作为文化建设者应有的文人精神、奉献精神,以及脚踏实地开拓进取的行动力。

胡根天先生在20世纪前往日本学习西洋画,回国后却没有出于个人发展投身美术创作,而是把精力放在了更广阔的领域,从美术团体、美术教育到艺术管理等多个领域为广东文化艺术的发展构建了立体化、全面性的坚实基础。

这让我们看到,今天文化事业的发展建设,同样需要在事业上具有如此的视野、精神和行动力,才可能在新时代铸就广东文化、文艺新高峰,为广东文化建设做出更卓越的贡献。

延 伸

中国近代美术“留学潮”
由广东人揭开序幕

百余年前广东率先“开眼看世界”,诞生了近代中国最先远渡重洋留学西方的群体。留学生与华工、华商的出现,不仅改变了广东人的文化心理和意识观念,更带动了社会文化和思想观念的转型,近代中国的政治革命与美术革命皆肇始于此。

早期粤籍艺术家揭开中国近现代美术的“留学潮”序幕,成为了如梁启超所言的“新文明之媒、新文明之母”。在他们当中,诞生了不少日后对岭南画坛带来深远影响的名家大师,包括李铁夫、冯钢百、关金鳌、余本、胡根天等人。

胡根天《潭江两岸》

归国后,他们又参与“赤社美术研究会”以及广东最早举办的西洋画展览,参与广州市立美术专科学校的筹建,由此将革新的精神播撒艺苑。还有少数粤籍艺术家留在北美或游走在中美两地继续探索,走向了东西融合的多元实践。

李铁夫是目前所知最早赴西方学习油画并造诣深厚的画家,曾得到孙中山先生“东亚画坛巨擘”的赞誉。

广东台山人陈锡钧被认为是中国第一代雕塑家,归国后曾任广州市立美术学校及广东省立勷勤大学教授。

在古巴学习西画的关墨园,一度因毕业创作名噪全校。

被誉为“华人现代主义先驱”的朱沅芷是最早探索欧美现代艺术、具有国际声誉的华人艺术家。

2022年11月25日《羊城晚报》A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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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邓 琼 吴大海
编辑 | 文 艺
校对 | 马曼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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