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地”夏夜纳凉

□林轩俊

故乡在广东揭阳的里湖镇，里湖镇小学是利用现有的宽大庙宇群建成的，那一带被我们通称为“老爷地”——就是祭祀天老爷的地方。

小学门前有宽阔的操场，水泥铺就，地面开阔，叫做“灰埕”。一到夏天，处于镇中心的灰埕自然就成了附近乡民聚集纳凉的好去处。

盛夏傍晚，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灰埕就渐渐热闹起来。一群“达埔仔”（潮州话中的“男人”），从四面八方，拎着草席枕头、摇着葵扇，聚拢过来。他们先以竹扫帚清理尚有余热的水泥地板，有人图个干净又凉快，还会到附近的小溪提一桶水来洒一洒。水洒上去，立刻有热气升腾，地面马上就干了。待凉快些，大家便席地而坐，摇着葵扇聊天。

夜渐渐深了，月明星稀时分，凉风习习，这一堆那一群的达埔仔大多赤膊上阵，仅着短内裤，还你一句我一句地逗乐说笑，说的笑话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不分年龄，无论尊卑。所以灰埕多是达埔仔的天下，姿娘（潮州话中的“女人”）都不敢近前来。一时间灰埕上热闹非凡，何其乐哉，场面蔚为壮观。虽无短笛笙歌，实比神仙快乐。有人说，乡下人出口成“脏”，其实图的只是个高兴，若聊天、说笑话却不“咸”不“脏”，那才觉得索然无味。正是这些“咸古”（潮州话中的“荤段子”），充分释放了后生仔们澎湃的荷尔蒙。

一直侃到夜阑更深，繁星满天，声音才渐次稀疏，最后大家便枕着满天星光，于幕天席地中酣然入梦。次晨，卷起铺盖各自散去，还相约今晚再聚。如此盛况常常持续一夏，直到秋凉才曲终人散。

老家那块“老爷地”的浪漫夏夜，名声在外，也常惹得远近姿娘仔心旌摇动。但偶有姿娘冒险找借口路过，早早就会听见一声声唿哨响起，很快便会在戏谑的笑声中花容失色地抱头鼠窜，红着脸速速逃离。小时候我听同一大院里的邻居林大嫂描绘过“老爷地”盛况，其绘声绘色令我难以忘怀：“整个广场上如同煎咸鱼，这边煎熟了翻这边，那里煎熟了翻那里，此起彼伏……”听着她的形容，再想象一下灰埕上“咸鱼”们不断翻身的景象，伴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实在叹为观止。

不知为何，如今灰埕还在，只是如此盛况再难重现，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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