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障人士维权有多难？能无缝沟通的律师几乎只有一人

全国有超过27000万名听障朋友，平时他们靠手语说话，而在法庭上谁又能帮他们说话？本期《新闻周刊》关注一名手语律师唐帅，《为无声者发声》。

下午一点，相对于上午早到的记者，唐帅才刚到律所。他为听障人士的案子加班到了深夜。虽然聋哑人案仅占律所总案三成，却消耗了他极大精力。

手语律师 唐帅：因为我从小生活在无声的家庭，我自己的父母都是聋哑人，这三十多年和聋哑人的相处，让我对这个群体有了一种，有别于一般健全人群体，对他们缺乏的那一种同理心。一个编剧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我如何在最短的时间能真正尝试到或体会到聋哑人的那种无助，他们的那种绝望，我说很简单，给自己戴个耳塞，保证你一个月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并且是用胶布封锁你的嘴巴，不能说话一个月，你再急的事情，哪怕是救命的时刻，你都听不到也说不出，那你就能体会聋哑人的状态了。我们聋哑人群体和健全人社会之间，隔绝的时间太长了。

与社会脱节的弱势导致被歧视和无视，相比于常人他们更容易被侵犯和侵权，被冤枉和诈骗，具有旺盛的法律服务需求。诉讼法规定，听障人案件必须由司法机关聘请通晓手语的人参与，但司法实践中被聘请的手语翻译说的是普通话手语即中国手语，这与聋哑人用的自然手语截然不同。

手语律师 唐帅：我们的中国手语它是叫手指语，它的文字比划出来，是相对比较抽象的。像一般的聋哑人他们就读九年义务教育的时候，在学校学的虽然是中国手语，但是当他们步入社会以后，慢慢他们就被同化使用的是自然手语，它就是手势语，就类似于我们文字上的一些象形文字，它比划出来的动作是非常形象的。还有一个区别就是两者之间的语法截然不同，我们的中国手语的语法，跟我们健全人说话的语法是同步的，但是自然手语的语法它是主谓宾语颠倒的。

唐帅强调，这种哑巴吃黄连、鸡同鸭讲的沟通障碍，让听障人士圈层成为远离主流社会的闭环，遇侵权投诉无门是法治中的荒漠；手语翻译不明说看不懂，却常常靠猜，以此保住翻译的饭碗，极易导致冤案。而40多万注册律师中，能与2700多万聋哑人无缝沟通的，几乎只有唐帅一个。近十年职业生涯，他为无数聋哑人提供法律服务，被称为中国手语律师第一人。

手语律师 唐帅：很多人跟我们律师事务所取的名字就叫“四不像”，就是源于我们律师事务所干了很多超出我们律师工作范围的事情。比如代理聋哑人报案，其实这是公安的工作，然后加上调解，这是法院的工作。那段时间就是因为工作压力让我有了抑郁症，你唐帅是一个凡人，你如何能面对全国2700万群体。但是这个群体他们的状态，是摆在那里的，而他们找到你，寻求到你，你是无法拒绝不能拒绝的。

听障人士案耗人力又是赔本买卖，他抵押了房子和律所。独木难支，他组织过同事学习手语，但收获甚微，因为健全人没有听障人士的思维与应用语境，他把听障人士思维归结为蚂蚁的世界观。

手语律师 唐帅：今天我对着您说谢谢两个字，我可以用三种不同的语气，不同的语气在聋哑人他们的眼里，都是表示真诚感谢的，因为他们丧失了这个听力，他们获取不到这个文字背后声音的情感感知，他们看待问题就永远停留在表面，所以在聋哑人的世界观里面，就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所以他们就跟蚂蚁一样，看待食物是二维的世界观，他们只停留在平面。最后我才想到其实最了解聋哑人这个群体的就是聋哑人本人。

唐帅意识到，如果能依靠一个懂法的听障人士，进行前端预防式普法，将法律知识与维权意识精准投送给几千万听障人士，这将极大减少他们陷入法律困境的概率。

手语律师 唐帅：全国居然没有一所政法院校以及高校的聋哑学校招收聋哑人学法律，那就会导致，他们去获取法律知识的途径就更狭窄，我必须要在全国去招收聋哑人来，我自己教他学法律，从2017年到现在总共招收30多听障人士法律。

通过语音识别获知提问者信息并进行答复的谭婷，在8岁那年，因医疗事故失去听力。但她没有放弃读书，罕见的考上大学，毕业后看到唐帅服务听障人士的事迹而加入他们。事实上，她是这30多个法律学员中，唯一的也是目前中国首位通过司法考试的听障人士，她为此艰难考了三年。

手语律师 唐帅：每一次有聋哑人上门来找我们求助的时候，谭婷永远都是眼睛湿润的，她能真正身临其境去体会到，那种无奈和绝望，就是那一份同情心，怜悯心和同理心，让她坚持。

谭婷：我发现很多来找唐帅律师求助的聋人，他们的文化水平都普遍低下，导致他们自己侵犯别人的权利，或者自己的权利被别人侵犯了都不知道。甚至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维权，所以我就想到了普法。

走社区、进大学、玩社交平台，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听障人士，横跨普通话手语和自然手语的谭婷，极大拓宽了听障人士的潜能，成了唐帅这几年最为开心的事，为他培养像谭婷这样的人才创造了动力。

手语律师 唐帅：高校不做我还是要坚持做，实在不行我自己成立一个教育培训机构，专门培训聋哑人学法律，专门为这个群体输送精准普法的来源，专门为这个群体输送，能够为他们带来精准法律服务的人，这件事我觉得就已经非常有意义的事。

本周四，9月23日是国际手语日，今年的主题是：我们用手语支持人的权利。在目前的中国2700余万聋哑人士当中，只诞生了一位准律师，这不是少的问题，而是如大熊猫一般珍惜，在依法治国的背景下，聋哑朋友在懂得拿起法律这个武器的同时，也希望法庭上有更多的谭婷和唐帅。